第25章
第25章
洛都的风,近来总带着股焦灼的气息。
白锦程的谋士第三次踏入书房时,见自家主子正将一叠商行的赔账单摔在案上,宣纸散落满地,每张纸上的数字都触目惊心——京城那边传来消息,洛都商户在京的绸缎庄、粮铺、银号,三日内接连遭人“关照”,要么被巡城卫以“查禁私货”为由封了门,要么被匿名者举报偷税漏税,连百年老字号的金字招牌都被摘了好几块。
“主子,”谋士捡起一张账单,声音发颤,“萧玄戾这是疯了!咱们在京的生意,这几日损失已是盐商货物的三倍不止!再这么耗下去,洛都的家底都要被掏空了!”
白锦程捏着折扇的手青筋暴起,扇骨几乎要被捏断。他原想借着扣盐商货物的事,给萧玄戾一个下马威,顺便向那位表表忠心,没承想那修罗王竟如此狠戾,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拿洛都的根基开刀。
“还有,”谋士压低声音,“城里这几日不太平。总有些江湖打扮的人寻衅滋事,要么在酒楼里拔刀互殴,要么在街上敲诈勒索,官府的卷宗堆成了山,衙役们累得直骂娘。百姓们都说……都说洛都要变天了。”
这些人,明眼人都看得出是萧玄戾派来的。那对叫无常索命的孪生兄弟,更是每日带着人在洛都最繁华的街上晃悠,铁链拖地的声响比官府的鸣锣还刺耳,吓得商户早早关了门,连市集都冷清了大半。
白锦程猛地站起身,折扇“啪”地合上:“货物呢?没放行吧。”
“没。”谋士摇头,“按您的吩咐,还扣在城郊仓库。”
白锦程没再说话,转身往外走。他的步履有些踉跄,往日里那副翩翩公子的从容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挥之不去的焦躁。谋士看着他的背影,发现他竟又往祖堂的方向去了。
这几日,主子总爱往祖堂钻。
洛都白家的祖堂,常年弥漫着檀香。白锦程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烛火映着他眼底的红血丝。牌位上的先祖们,曾辅佐过三朝天子,也曾在乱世中守住洛都这一方净土,可到了他这一辈,却要被夹在萧玄戾与那高位者之间,进退两难。
“列祖列宗在上,”他声音沙哑,指尖抠着蒲团的边缘,“孙儿不是要毁了白家……只是这步棋,实在太难走了。”
放了盐商货物,等于违逆了那枚金牌背后的意志,白家怕是要落得个“不忠”的罪名;不放,萧玄戾的手段只会越来越狠,洛都大乱在即,白家同样难逃覆灭。
他想起幼时祖父教他下棋,说“落子无悔,可也要懂得留后路”。可如今,他面前的棋盘早已被人布下死局,无论往哪落子,都是满盘皆输。
外面传来一阵喧哗,隐约是百姓的哭喊声和铁链碰撞的脆响。白锦程猛地擡头,望着牌位上模糊的字迹,忽然捂住了脸。
这洛都的天,怕是真的要塌了。而他这个城主,不过是风暴眼里那片即将被撕碎的叶子。
烛火在牌位前跳动,将白锦程的影子拉得很长。檀香混着尘埃的气息漫上来,恍惚间,他仿佛又变回那个穿着锦缎小袄的孩童,被父亲按在金銮殿冰冷的金砖上,额头磕得生疼。
“磕响头!给陛下谢恩!”父亲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祖父的白胡子在他眼前晃动,那张素来威严的脸,此刻竟淌着泪。
他那时不懂,为何前一日还在府里教他放风筝的父亲,会突然跪在御前,为何祖父要将传家的玉佩抵在他手心,说“记住今日,白家能活,全赖陛下恩慈”。直到后来听管家窃窃私语,才拼凑出真相——老靖王与祖父政见不合,竟罗织罪名,污蔑洛都私通敌国,奏折递上去时,满朝文武无一人敢替白家说话。
是先皇,在龙椅上沉默了三个时辰,最终从袖中取出一道手谕,交给老靖王。
“萧家世代忠勇,朕信得过。”先皇的声音透过重重宫帷传来,“但白家是洛都的根,朕也得护着。这道谕旨给你——一百年内,无论靖王府权势如何,皇家绝不因私怨打压萧家,相对的,你也要保白家百年安稳。”
老靖王捏着那道手谕,最终冷哼一声,收了兵。
而他,被父亲和祖父按着,在金銮殿上磕了三个响头。祖父的声音苍老却坚定,字字砸在金砖上:“臣白家子孙,在此立誓——白家世代永护李家天子,绝无二心!”
那时他不懂“背叛”二字有多重,只记得祖父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主子?”谋士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迟疑,“城郊仓库那边……又被无常索命的人砸了,守库的兵丁伤了十几个。”
白锦程猛地回神,指尖在牌位前的供桌上抠出深深的印子。百年安稳?老靖王当年或许遵守了约定,可萧玄戾没有。这位修罗王眼里,哪有什么百年之约,只有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可他能怎么办?
放了盐商货物,就是违逆了那枚金牌背后的意志,等于背叛了李家天子,背叛了祖父和父亲用膝盖换来的誓言。不放,洛都大乱,百姓遭殃,白家百年清誉毁于一旦,同样对不起列祖列宗。
他望着牌位上“忠良”二字的匾额,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混着泪意,在空旷的祖堂里回荡,像个走投无路的困兽。
原来所谓的誓言,所谓的安稳,在真正的权势面前,竟如此可笑。
外面的喧哗声越来越近,隐约能听见无常索命那标志性的铁链声。白锦程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眼底的迷茫渐渐被一种决绝取代。
他不能让白家背上“叛国”的骂名,更不能让洛都毁在自己手里。放不放行,似乎都已是绝境。但至少,他要守住祖父那句“护李家天子”的誓言,哪怕代价是……与萧玄戾玉石俱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