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李晏握着那支缠枝莲银簪,疯了般在扬州城的街巷里穿梭。白发被雨水浸透,贴在他淌血的脸颊上,眼底的赤红比天边的惊雷还要骇人。他循着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药香追到城外,却在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前停住了脚步。
庙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女子压抑的痛呼,混着血味飘出来。李晏本想转身离去——晶晶还在等着他,他没资格分心。可那痛呼声越来越微弱,像根细针,扎得他心头发紧。
他终是推门而入。
神像前的草堆上,一个红衣女子蜷缩在地,裙摆已被鲜血浸透,脸色白得像纸。她听见动静,艰难地擡头,满脸血污中露出一双涣散的眼。
“是你……”李晏的声音陡然发沉。
是摄心娘子。那个曾在靖王府用魅术挑拨是非,被萧玄戾废了武功赶出门的女人。此刻她形容枯槁,发髻散乱,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的媚态,只剩濒死的狼狈。
“救……救救孩子……”她伸出手,指尖因失血过多而发颤,内力全无的丹田处凹陷着,显然是被废了武功。
李晏皱眉欲走,可目光扫过她隆起的小腹和身下蔓延的血迹,终究还是顿住了脚步。一尸两命……他闭了闭眼,终是蹲下身,掌心抵在她后心,将《洗髓经》的内力小心翼翼地渡过去。
奇异的是,那股常让他失控的暴戾内力,此刻竟温顺如溪流,缓缓注入她枯竭的经脉。摄心娘子的痛呼渐渐平息,呼吸却越来越微弱。
“用……用你的内力……护住他……”她抓着李晏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求你……”
李晏沉默着,加大了内力的输出。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微弱的啼哭划破庙内的死寂。
是个男婴。
摄心娘子看着襁褓中皱巴巴的小脸,忽然笑了,眼泪混着血污滑落:“像他……眼睛像他……”她颤抖着解下腕间的羊脂玉镯,塞进襁褓,“这是……他唯一给我的东西……”
玉镯的温润与婴儿的体温相融,折射出微弱的光。
“她是……萧玄戾的孩子……”摄心娘子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容不下我,更不会容下这个见不得光的孩子……李晏,你恨他,我知道……但孩子是无辜的……”
她抓住李晏的衣角,眼神忽然变得清明:“求你……带她走……别让她卷入纷争……别让她……再重蹈我的覆辙……”
话音未落,她的手便垂了下去,眼睛却死死盯着襁褓,仿佛要将孩儿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李晏看着那双失去神采的眼,又低头望着襁褓中闭着眼的男婴,心头像被巨石压住。他恨萧玄戾,恨靖王府的一切,可这孩子的哭声,软糯得像羽毛,轻轻拂过他早已冰封的心。
男婴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忽然睁开眼。那是一双极亮的杏眼,像极了萧玄戾,却又在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像极了此刻躺在地上的红衣女子。
李晏沉默地将襁褓抱在怀里,指尖触到那枚温热的玉镯。他站起身,最后看了眼摄心娘子的尸体,转身走出破庙。
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抱着孩子,手里还攥着那支银簪,忽然觉得前路愈发沉重。晶晶还在等着他,萧玄戾的爪牙无处不在,如今又多了一个需要守护的小生命。
可怀中的婴儿咂了咂嘴,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哼,像道微光,猝然照亮了他布满阴霾的心底。
他低头看着男婴熟睡的脸,喉间发紧:“放心,我会护你周全。”
这承诺,是对将死之人的应允,或许,也是对自己那颗尚未完全泯灭的良心,最后的救赎。
破庙外的晨光刚漫过门槛,就见苏府的家丁骑着快马奔来,马鞍上的铜铃急促地响着,惊飞了檐下的几只麻雀。
“李少侠!”家丁翻身下马,跑得气喘吁吁,手里攥着张揉皱的字条,“有、有唐姑娘的消息了!”
李晏抱着襁褓的手猛地收紧,男婴被惊动,发出一声细弱的啼哭。“她在哪?”他的声音沙哑,眼底还残留着未褪的焦灼。
“是、是巴蜀王派来的人!”家丁展开字条,语速飞快,“唐门主亲自飞鸽传书到苏府,说唐姑娘平安抵达唐门设在江南的分舵,让您不必担心!还说……还说会暂时留姑娘在分舵休养,等这边事了再做打算。”
李晏悬着的心骤然落地,指尖却因用力而泛白。是唐厌离……他终究还是来了。也好,至少晶晶是安全的。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男婴,小家伙不知何时又睡熟了,小脸红扑扑的,眉头却微微蹙着,像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羊脂玉镯从襁褓边缘露出一角,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
“回府。”李晏沉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那、那庙里头……”家丁瞥见破庙内的红衣身影,脸色有些发白。
“找个干净的地方,好好安葬她。”李晏的目光掠过庙内,声音平静无波,“立块无字碑即可。”
家丁虽满心疑惑,却还是恭敬地应下:“是,小的这就去安排。”
李晏抱着男婴随家丁往回走,晨露打湿了他的白发,却没让他有半分察觉。怀里的重量很轻,却像压着千斤重担——一个是萧玄戾的血脉,一个是他亏欠良多的姑娘,还有那些尚未昭雪的冤屈,缠绕在一起,让前路愈发扑朔迷离。
回到苏府时,苏万三已在正厅等候,见他抱着个襁褓回来,不由愣了愣:“这是……”
“故人之子,暂时寄养在府中。”李晏没有多解释,将男婴交给闻讯赶来的奶娘,“好生照看。”
他转身走向书房,脚步沉稳。晶晶平安,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