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靖王府佛堂

檀香与淡淡的梨花香交织。

沈婉清盘腿坐在蒲团上，身上是素色布裙，发髻仅用一根木簪固定，唯有衣襟下一枚桃花玉佩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玉质被摩挲得温润透亮。

木鱼声笃笃响起，她垂着眼帘，指尖撚着廉价的菩提子念珠，《金刚经》的字句从唇间溢出，轻得像风拂过水面。窗外的梨花落了又开，萧念安刚满四岁，眉眼间还带着孩童的软糯，却已隐约可见萧玄戾的轮廓，此刻正在廊下被奶娘追着喂点心，奶声奶气的笑声穿透窗纸，却未在她眼底激起半分波澜。

“娘娘，小世子把太傅的砚台打翻了，墨汁溅了满桌。”侍女进来回话，看着沈婉清毫无反应的侧脸，声音小心翼翼。

沈婉清转动念珠的手顿了顿，桃花玉佩在布裙下硌出浅浅的印。“让奶娘看着吧。”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说旁人的事。

侍女退下时，瞥见佛堂供桌上堆着的经卷，最上面那本的边角已被翻得起了毛边。这些年，王妃把自己关在佛堂的时间越来越长，对小世子的顽劣、府里的琐事都漠不关心，唯一的念想，就是抄经、念佛。

萧玄戾踏入佛堂时，正撞见沈婉清将刚抄好的《心经》放进瓦罐。火光舔舐着宣纸，映得她素净的侧脸忽明忽暗，鬓边几缕碎发被火光驱散的热气拂动，竟有种易碎的脆弱。

“又在烧这些没用的东西？”他皱眉，玄色袍角扫过供桌，带倒了一只青瓷小碗，“念安都敢拿着毛笔在屏风上乱涂了，你这个做母亲的，就打算一辈子躲在这里？”

沈婉清缓缓起身，木簪在发髻上晃了晃，桃花玉佩从布裙里滑落半寸。“王爷说笑了，我只是在祈福。”

“故人？”萧玄戾的目光落在那枚玉佩上，眼底戾气骤起，“你是说暗？”他上前一步，捏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那个叛徒，值得你日日念着？”

沈婉清没挣扎，只是擡眸看他，眼底像结了层冰。“他救过我。”

“救你？”萧玄戾冷笑，甩开她的手，“他叫李晏，居然还是当年叛国的宣平侯余孽，现在在江南活得逍遥自在，身边还有个唐门的女人寸步不离。你以为他还会记得你这尊困在王府的泥菩萨？”

他刻意加重“江南”“唐门女人”几个字，看着沈婉清指尖微微一颤，心头掠过一丝扭曲的快意。这些年，他给了她荣华，给了她尊荣，却焐不热她的心，那就索性让她彻底死了那份念想。

沈婉清低下头，重新拾起念珠，声音轻得像叹息：“他过得好，便好。”

“你！”萧玄戾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沈婉清，你就这么贱？放着靖王妃的尊荣不要，偏要惦记一个半废之人？”

“王爷息怒。”沈婉清转动念珠的速度快了些，“我诵经，不单为他。”她擡眸，目光落在萧玄戾身上，竟带着几分悲悯，“王爷手上的血债太多，我也替你求一份心安。免得报应到念安身上，悔之晚矣。”

“放肆！”萧玄戾一脚踹翻供桌，经卷散落一地，火星溅到沈婉清的布裙上，烧出个小小的洞。

沈婉清却仿佛未觉，只是弯腰捡起散落的经卷，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桃花玉佩在她胸前晃动，映着地上的火星，泛着温润的光。

“王爷若不喜，今后我去白云山的佛院清修便是。”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只是这经，我会一直念下去。”

萧玄戾看着她素净的侧脸，看着那枚与她一身布衣格格不入的桃花玉佩，忽然觉得一阵无力。他挥了挥手，转身往外走，玄色袍角扫过门槛，带起一阵疾风。

门关上的刹那，沈婉清才缓缓抚上胸口的桃花玉佩，指尖的颤抖终于瞒不住。窗外，萧念安被奶娘抱在怀里，咿咿呀呀的叫声还在继续，稚嫩得像根细针，刺着她早已麻木的心。

佛堂里的檀香渐渐散去，只剩下木鱼声，笃笃，笃笃，敲在空旷的院子里，也敲在她与这王府格格不入的余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