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洛都的钟声响了十二下，又是一年上元节。

新帝的龙椅早已坐得稳当。这一年来，他借着给靖王世子贺喜的由头，将心腹安插进京城大营；又以赈灾为名，调换了三位藩王属地的官员，不动声色间，朝堂的风向已悄悄转了舵。

御书房的烛火常亮至深夜，年轻的帝王看着舆图上渐渐连成一片的“亲信”标记，嘴角终于扬起笑意。

靖王府里，添丁的喜庆还未散尽。萧玄戾抱着襁褓中的小世子，听着奶娘说孩子刚长出两颗乳牙，眼底的戾气淡了许多。沈婉清坐在一旁，看着父子俩的模样，指尖却无意识地绞着帕子——那帕子上绣的桃花，早已被泪水洇得模糊。这一年，萧玄戾待她愈发温和，赏赐流水般送进清芷院，可她总觉得，这王府的墙，比从前更高了。

洛都城外的农田里，麦苗青得喜人；市集上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商贩们数着铜钱，念叨着“托陛下的福”。百姓们记不清去年的争斗，只知道赋税轻了，日子安稳了，这天下，似乎真的太平了。

唯有那间深埋在城主府地下的密室，与这世间的祥和格格不入。

唐晶晶放下食盒时，暗正对着石壁喃喃自语。“……绾绾，桃花该开了……”他的白发又添了几分，铁链上结着黑垢，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常常一整天都对着空气说话。

“暗大哥，吃饭了。”她将粥碗递过去，看着他毫无反应地用手抓着吃，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冰冷的石板上。

这一年，外面的世界换了天地，王府里添了新丁，连洛都的桃花都开了又谢，可密室里的暗，却永远困在原地，在清醒与疯魔的边缘反复挣扎，像被时光遗忘的困兽。

石门关上的瞬间，唐晶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带着无尽的悲凉。她知道，那是清醒的暗，在为那个永远到不了的江南，为那个再也见不到的人，发出无声的悲鸣。

密室的石阶上，唐厌离一身墨色锦袍，与这阴暗潮湿的地方格格不入。他手里捏着个青瓷小瓶，听着深处传来的铁链声，眉头拧成了疙瘩。

“哥。”唐晶晶从里面出来，眼圈泛红，“他今天又没怎么吃东西。”

唐厌离没说话，径直往下走。暗正背对着石门，用头抵着石壁，铁链被他撞得哐当响。听到脚步声，他猛地回头，眼底赤红翻涌，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是我。”唐厌离将瓷瓶扔过去，“唐门新制的‘清神丸’，能让你清醒三个时辰。”

暗的动作顿住，看着滚到脚边的瓷瓶，指尖颤抖着捡起来。他费力地撬开瓶塞，将黑色药丸塞进嘴里，片刻后，眼底的赤红渐渐褪去，清明一点点浮现。

“……巴蜀王。”他哑声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嘲，“来看我这怪物的笑话？”

“旧友一场。”唐厌离别开眼，“我刚从京城述职回来，顺路看看。”他顿了顿，终究还是补充道，“陛下对唐门很倚重，巴蜀现在安稳得很。”

暗没接话，只是望着石壁上渗下的水珠，沉默良久才问：“她……还好吗？”

唐厌离的目光落在他纠结的白发上，低声道：“小世子刚过了周岁，靖王府办得很热闹。”

暗的指尖猛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

“好了，该说的都说了。”唐厌离转身看向门口的唐晶晶，语气沉了沉，“晶晶，跟我回巴蜀。你今年满十六了，府里已经为你物色了几门好亲事，都是巴蜀望族，总好过守着……”他没说下去，却已是明摆的意思。

唐晶晶的脸色瞬间白了，却用力摇了摇头：“我不回。”

“胡闹！”唐厌离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守着一个疯子有什么用？他清醒的时候少，糊涂的时候多，难道你要一辈子耗在这里，连婚嫁都不要了？”

“是！”唐晶晶猛地擡头，眼眶通红却语气坚定，“我就是要守着他！他清醒的时候会叫我‘晶晶’，会问我桃花开了没有，他不是疯子！”她攥紧了拳头，声音带着少女独有的执拗，“哥，我不嫁，这辈子都不嫁。暗大哥护过我，现在该我护着他了，哪怕他永远这样，我也愿意照顾他一辈子。”

唐厌离看着妹妹眼底的决绝，像看到了当年铁了心要救妹妹的自己。他张了张嘴，终究化作一声长叹，转身拂袖而去。

石门关上时，暗看着唐晶晶通红的眼眶，忽然低低地说：“……不值得。”

“值得。”唐晶晶蹲下身，用布巾轻轻擦去他嘴角的污渍，声音轻得像耳语，“暗大哥，等你好了，我们就去看桃花，好不好？”

暗没说话，只是望着她，眼底的清明在药效作用下，闪着微弱却固执的光。铁链的阴影里，唐晶晶的侧脸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温柔，仿佛早已打定主意，要在这无边黑暗里，为他燃尽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