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洛都城外的官道上,晨光刺破薄雾。暗停下脚步,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手里紧紧攥着那卷泛黄的卷宗。
风卷起他凌乱的白发,铁链拖地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低头,看着自己布满伤痕的手——这双手,曾为靖王府握紧刀柄,曾为萧玄戾挡过暗箭,也曾……为沈婉清拭过泪。
“暗……”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像咀嚼着什么苦涩的药。这是老靖王赐的名,带着“见不得光”的寓意,像道无形的烙印,刻了他二十多年。
可他不是暗。
他是李晏,是宣平侯李家的遗孤,是流淌着李靖王室旁系血脉的人。
“从今日起,世上再无暗。”他对着空旷的原野低语,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只有李晏。”
从此山高水远,他要以李晏之名,一步步踏过那些血与恨,去找回属于自己的人生。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哪怕疯魔随时会吞噬理智,这个名字,将是他最后的执念,也是唯一的支撑。
官道上的尘土被马蹄扬起,又缓缓落下。李晏拖着铁链前行的脚步忽然顿住,身后传来熟悉的喘息声。
唐晶晶提着个小小的药箱,裙摆沾着泥点,额角沁着薄汗,显然是一路小跑追上来的。“晏大哥!”她跑到他面前,献宝似的举起手中的纸包,“你看,这是我找哥哥要的独门药方!”
纸包里是几张泛黄的麻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复杂的药引图谱。“这是唐门秘制的‘醒神方’,哥哥说按这个配药,能让你保持清醒的时间更长,还能慢慢压制你体内的戾气。”她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以后我就专门给你配药,保证你不会再糊涂!”
李晏看着她通红的脸颊和那双写满执拗的眼睛,喉间忽然发紧。这一路,他刻意加快脚步,甚至绕了崎岖的山路,就是想甩开她。可她还是追来了,带着药箱,带着药方,像追着一道虚无缥缈的光。
“晶晶,”他的声音沙哑,避开她的目光,“你不该这样。”
“我该的。”唐晶晶却上前一步,将药方塞进他怀里,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时,轻轻颤了一下,却很快稳住,“我知道你心里的苦,也知道你不想拖累我。可我已经想好了,就当你的药童,跟着你,给你配药,照顾你。等你报了仇,等你放下了过去,或许……或许我们还能一起去看桃花。”
她顿了顿,脸颊泛起红晕,却眼神坚定:“你说只当我是妹妹,没关系。妹妹照顾哥哥,天经地义。我不在乎名分,只要能在你身边,看着你好好的,就够了。”
李晏低头看着怀里的药方,朱砂的印记灼得他手心发烫。这些年,她守在密室里喂他吃饭、为他擦身,在他疯魔时哭着喊他的名字,在他清醒时笨拙地讲着外面的事。这份情意,重得像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终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随你吧。”
唐晶晶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她快步走到他身侧,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胳膊,避开铁链磨出的伤口:“那我们先找个镇子落脚,我去抓药。对了,这药方里有一味‘晨露草’,必须凌晨采摘才有效,明天我起早去山里找……”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轻快得像林间的雀鸣。李晏听着,脚步依旧沉重,心头却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托了一下,没那么坠了。
风穿过原野,带着草木的清香。李晏望着远处的山峦,握紧了怀里的卷宗。前路依旧漫长,仇恨仍在燃烧,疯魔的阴影从未散去。但身边这道叽叽喳喳的身影,这包带着希望的药方,或许会让这段独行的路,稍微不那么难走些。
他没再赶她,只是在她不小心被石块绊倒时,用尚能活动的左手,轻轻扶了她一把。
山林深处的小屋藏在茂密的树影里,屋顶盖着厚厚的茅草,门前一条小溪潺潺流过,倒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景致。
这是李晏寻到的落脚处,远离尘嚣,正好避开旁人的目光。
小屋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旧木桌,墙角堆着唐晶晶采来的草药,空气中总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每日天刚亮,唐晶晶便提着竹篮去溪边浣洗衣物,回来后便守在灶台前忙碌,熬药的陶罐在火上咕嘟作响,冒出的热气模糊了她认真的侧脸。她将药汁滤进粗瓷碗里,小心翼翼地吹凉,才端到桌边:“晏大哥,该喝药了。”
李晏通常坐在窗边的木桌前,手里捧着那本泛黄的《洗髓经》,指尖划过晦涩的字句。内力在经脉中冲撞的痛感从未消失,有时会突然涌上一股暴戾,让他几乎捏碎书页。但唐晶晶配的药确实有效,总能在他即将失控时,拉回一丝清明。
“嗯。”他头也不擡地应着,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在舌尖蔓延,他却早已习惯。
喝完药,他便走到屋后的空地上,按照书上的图谱运气。铁链被他卸了下来,堆在墙角,露出琵琶骨上狰狞的疤痕。他试图引导那团乱窜的内力,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钻心的痛,额角渗出冷汗,脸色苍白如纸。
唐晶晶就在一旁看着,手里攥着干净的布巾,随时准备在他力竭时递过去。她从不打扰,只是默默守着,等他停下时,便递上温热的水囊。
“今天好像比昨天顺畅些了。”她总能从他细微的动作里找到进步,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欣喜。
李晏擦了擦汗,望着远处层叠的山峦,轻轻“嗯”了一声。他知道,这平静之下,那股疯魔的戾气仍在蛰伏,稍有不慎便会反噬。但此刻,听着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听着屋前溪水的流淌声,听着唐晶晶在灶房里哼起的小调,心头那片冰封的角落,似乎悄悄融了一角。
傍晚时分,两人会坐在门槛上,看夕阳将山林染成金红色。唐晶晶会讲起巴蜀的趣事,说那里的桃花开得如何灿烂,说唐门的弟子们又研制出了什么新暗器。李晏大多时候沉默着,偶尔会问一句“你妹妹还好吗”——他还记得她有个活泼的小妹。
“好着呢,上次来信说,已经能自己配药了。”唐晶晶笑着回答,眼里的光比夕阳还亮。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简单,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安稳的暖意。李晏身上的白发似乎没再增多,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唐晶晶的药箱里,配好的药丸渐渐攒了一小罐。
只是在夜深人静时,李晏总会摩挲着胸口的桃花玉佩,望着窗外的月光发呆。那玉佩的温度,总让他想起桃花树下的约定,想起那个早已模糊的身影。
而唐晶晶会在灶房里,借着微弱的火光,仔细研磨着新采的药材。
她知道,这份平静或许只是暂时的,李晏心里的仇恨与执念,终究会推着他走向更远的地方。但至少此刻,她能守着他,守着这片刻的安详,便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