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每一秒都粘稠而难熬。
陈锋不知道自己在办公室里站了多久。直到窗外刺眼的阳光开始西斜,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满目狼藉的地面上。指尖的伤口已经不再渗血,凝结成一道暗红色的痂,嘴唇上被磕破的地方却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刚才那失控的、荒谬的十分钟。
他动了动僵硬的脖颈,发出"咔哒"的轻响。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股混合着消毒水、血腥和陆知远身上极淡冷冽气息的味道,让他太阳xue突突地跳。
他弯腰,沉默地扶起被踢翻的废纸篓,将散落一地的纸团捡回去。动作机械而麻木。然后他走到档案柜前,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冰冷的金属表面——那里刚才还抵着陆知远的后背。
操。
他低咒一声,烦躁地扒了扒头发,最终还是抓起外套,大步离开了办公室。他需要尼古丁,需要酒精,需要任何能麻痹此刻翻江倒海般情绪的东西。
走廊里遇到相熟的同事打招呼,他勉强点头应付,脚步未停。对方似乎想问他脸色怎么这么差,但看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陈锋直接去了天台。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些许燥热。他靠在栏杆上,点燃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却丝毫无法平息内心的混乱。
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一幕——陆知远震惊瞪大的双眼,苍白的脸,红肿破皮的嘴唇,还有最后那个冰冷抗拒、仿佛他是什么致命病毒的背影。
他怎么会做出那种事?
是因为连日的疲惫和压力?是因为陆知远那副永远正确、永远冷静的姿态太过刺眼?还是因为……某些他不敢深究的、被压抑许久的、黑暗的吸引力?
烟雾缭绕中,陈锋闭上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知道,无论原因是什么,事情都已经无法挽回。陆知远绝对不会原谅这种侵犯。他们的合作完了。也许明天,也许下一秒,调职申请就会摆在赵队的桌子上。
一支烟很快燃尽。他又点了一支。
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城市的霓虹渐次亮起,他才掐灭烟头,拖着沉重的步伐下楼。
经过技术科办公室时,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灯还亮着,但里面只有几个加班的陌生面孔,没有陆知远。
他心里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更沉了几分。
那一夜,陈锋失眠了。他在宿舍狭窄的床上翻来覆去,一闭上眼就是陆知远那双震惊而冰冷的眼睛。凌晨时分,他才迷迷糊糊睡去,却睡得极不安稳,梦境光怪陆离。
第二天,他顶着更重的黑眼圈和胡茬,踩着点走进刑侦支队大楼。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走向刑场。
他做好了面对所有人异样目光的准备,甚至做好了被赵队叫去办公室痛骂一顿然后调去守水库的准备。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办公室被打扫过了,地面干净,废纸篓空空如也,仿佛昨天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过。他的办公桌上,那份有争议的尸检报告和现场重建报告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叠新的、需要他签字的文件。
陆知远已经在了。
他依旧坐在窗边的位置上,侧对着门口,专注地看着显微镜。白大褂一丝不苟,金丝眼镜端正地架在鼻梁上,脸色平静无波,仿佛昨天那个狼狈失措、嘴唇红肿的人只是陈锋的一个幻觉。
如果不是他下唇上那一道细微的、已经结痂的破损痕迹还隐约可见的话。
陈锋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了,喉咙发紧,一时间竟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陆知远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但并没有擡头,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继续着手里的工作,仿佛门口站着的只是一团空气。
这种彻彻底底的无视,比愤怒的指责和冰冷的斥骂更让陈锋难受。它像一堵无形的、冰冷的墙,瞬间横亘在两人之间。
"……早。"陈锋干巴巴地挤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
没有回应。
显微镜下的载玻片被轻轻移动了一下。
陈锋僵在原地,进退两难。尴尬和懊悔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赵建国粗犷的嗓门在走廊里响起,伴随着有力的脚步声:"都到了?开会!三分钟!!新案子!"
这声吆喝暂时解了陈锋的围。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率先冲进了小会议室,找了个离主位最远的角落坐下。
队员们陆续进来,互相打着招呼,讨论着可能的新案情。气氛很快热闹起来。
陆知远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他拿着笔记本和笔,目不斜视地走到会议桌另一头,离陈锋最远的位置坐下,全程没有往陈锋的方向看一眼。
赵建国雷厉风行地开始布置任务。是一起看似普通的抢劫伤人案,但发生在敏感地段,上头要求尽快破案。
"陈锋,你带一队人负责现场复勘和外围摸排。"
"是,赵队。"陈锋应道,声音还是有些发紧。
"陆法医,"赵建国转向另一边,"伤者还在医院,情况稳定了,你尽快去做个伤情鉴定,固定证据。"
"好的。"陆知远的声音平稳冷淡,和平时毫无二致。
陈锋忍不住飞快地瞟了他一眼。陆知远正低头记录着,侧脸线条冷静而疏离。
"另外,"赵建国敲了敲桌子,目光在陈锋和陆知远之间扫了一个来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们两个,之前走私案的结案报告,最晚明天下午必须放我桌上。别再给我出什么幺蛾子,听到没?"
"明白。"陆知远率先回答。
"……知道了。"陈锋闷声道。
会议结束,众人鱼贯而出。陈锋磨蹭着落在最后,他想找机会跟陆知远说点什么,哪怕是一句苍白的"对不起"。
但陆知远收拾好东西,径直走向与技术科相反方向的电梯——那是通往地下车库和法医办公室的专用电梯,显然是要立刻去医院。
陈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门后,最终只能把话咽回肚子里,烦躁地"啧"了一声。
接下来的两天,一种诡异的"正常"在维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