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虽然这具破烂肉身很差劲，但我法力还在。何况忘川离这里实在不算远。于是在天亮之前，我已经赶到了我的家。

都说近乡情怯。离那红尘酒馆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我就已经远远的看到了那招展的酒旗。有那么一时半刻我居然觉得鼻子发酸，有点想哭。但我是谁？我可是三界六道最暴戾的鬼女，最怨毒的忘川之主，我怎么可能会有感情？更不懂眼泪是何等滋味。

所以我想，我之所以眼下心情波动，这都源于这具破烂肉身的原宿主。都怪她修行太烂，这才导致我居然有了该死的凡人情绪。

吸吸鼻子镇定心神。我加快速度飞向自己的家。三百年了，沧海桑田，我的家还是老样子。那酒旗，那小酒馆。只是这些年我不在，不知这里会不会已经被人接管，或者只是自生自灭，在这八百里忘川独自枯萎。

我轻飘飘落在地上，当脚踏上黄沙有了实感，只觉得内心一阵悸动。没有人比我更爱这里，没有人比我更想千年万载的留在这八百里忘川。

浓烈的恨意涌上心头。要不是因为李承欢，我怎么会离开我的家。成为一枚被困在珠串里的孤魂野鬼。

店门开着，如今天方蒙蒙亮。借着天光，我看到红尘酒馆的那扇木门大开着。仿佛自千百年前开始，直到千百年以后，都在等待长途跋涉的孤独的魂魄。如果你累了，那么就请到红尘酒馆，喝一碗忘尘酒，那么你就是这三界六道最了无牵挂的灵魂。

我闭上眼，想起了自己曾经拥有的那些绵长却又幸福的岁月，想起了每一个来过红尘酒馆的孤魂野鬼。当然，他们也不是都寂寞。他们大多数都在留恋红尘，留恋权势，爱人，总之各种各样的理由，都牵绊着他们的脚步。

但只要来我这里喝一碗忘尘酒，就可以忘掉所有痛苦。得到重生。

所以我一向都说，我很伟大。是的，伟大。

红尘酒馆的大门开着，谁在里面接管了我那伟大的事业？我放缓脚步，一步步走向我的家。无论是谁，这个忘川只能有一位忘川王，也只能是我。

我站在门外，轻轻地叩响了开着的门，同时向内看去。门口被做了结界，向内看不清楚。但是随着叩门声响起，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来了。”

只是两个字，却无比熟悉，简直已经刻在了我的骨髓深处。这三百年间，每当我痛苦的在那狭小的空间挣扎，受着原神被困的痛苦，叠加这佛力的压制之痛时，我都会响起这个声音。这声音听起来永远温文尔雅，十分有理。这声音的主人看起来也是个温和的读书人。

可就是这个一直满脸歉意说着抱歉的有理的读书人，却亲手毁了我的一切。

李承欢，我本以为要费些力气才能找到你，没想到居然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忍不住冷笑出声，静静的站着，心情反而平静。我听到了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到了门口。

结界被打开，虽然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乍一见到那张脸的时候，还是觉得猝不及防。

他显然也愣住了，怔怔的看着我。然后开口，依旧是那副温和模样，“姑娘，可是来买酒？”

我立刻明白过来，对啊。眼下我这具破烂肉身并不是之前那具。啊，这具破烂肉身叫什么来着？赵怡然？好像是。我应该冒充那女孩子，然后趁其不备杀了他？算了，那样好麻烦。

于是我在脸上摆出个笑来，可声音出口，却是从齿缝间蹦出，“你不记得我了？”

本以为他会摇头，谁知他居然展颜笑了，“是赵姑娘。我当然记得，就在半年前灵山升仙大会上，我们才见过。”

这回换我怔住。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看起来他们的确认识。嗨，都怪我手快，杀那原宿主之前居然忘了多少了解一点她生平。

呸，一介小妖，有什么资格让我了解生平。

我冷笑一下，算是答话。李承欢就又说，“赵姑娘，你也——”我点头，是啊，来这忘川的本来就都是鬼。

他立刻满脸歉意的笑笑，“实在抱歉，赵姑娘，你也要尝一尝忘尘酒么？”

“嗯。”我从鼻子里哼一声。突然改变了一掌拍死这家伙的打算。三百年不见，我可不能让他死的太干脆，太舒服。

“请随我来。”他转身前面引路。我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看着他背影。他的背挺直，腰很细。身体的曲线很好，甚至比女孩子还要漂亮。但整体却是清瘦的，这么近的距离下，看起来很容易被一巴掌拍死。

我伸出手，凝聚法力。他却突然回头，朝我笑了笑，“赵姑娘，这里的主人曾经立下规矩，要买忘尘酒，需要用一样最珍贵的东西来换。在下——”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继续道，“在下虽然与姑娘相识，可这规矩也不好打破。”

听他这么说，我收了法力，来了兴趣。他说的主人，难道是我？他难道在替我守着这里？

我用审视的目光看他，他的一双眼睛很亮，像夏夜天边的星星。可那双眼里的情绪，我看不懂。并且有点讨厌，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的情绪，我总觉得是怜悯。

可他到底在怜悯谁？一个亲手杀了我肉身的人，有什么资格怜悯。

他大概是误会了我的仇恨。等了我一会，于是更加满含歉意的说，“赵姑娘是还没想好用什么来交换么？”

“你觉得，什么才是最珍贵的？”我反问他。

他愣了愣，半晌才回答，“赵姑娘，你的声音？”

“耳熟？”我靠近他一点，逼视他。

他后退半步，像是自言自语，“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他看着我的脸，旋即摇头，“我只是觉得，赵姑娘你今日和以往不同。像是换了个人，像是，我的一位故人。”

“故人？什么样的故人？是情人？还是仇人？或者朋友？”

他却不说话了，深深叹了口气，从身后的货架子上拿下一坛子忘尘酒，拍开泥封，为我倒满一大碗酒。

我看着泛红的酒水。这么红的酒，就像敌人的鲜血——就像，李承欢的血。

端起碗来，我看着他，“你这是要打破这里的规矩么？你不是说这里的主人曾经立下了规矩不能打破？这里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或者是个无情无爱的恶人？”

他看着我的眼睛，轻声问道，“你问什么这么说？”

“都说这里的主人是个极丑的鬼女，她无情无爱，暴戾弑杀。所以你认识她么？”我说罢便紧盯着李承欢的眼睛，我要知道，那双该死的眼里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我本以为他会点头或者摇头，随之他却悠悠的叹了口气，淡淡的回我，“她是个可怜人。”

我瞬间暴怒。这也太侮辱人了。我怎么会可怜！强压下一巴掌拍死他的冲动，我咬牙切齿，“为什么这么说？我可听说她之前在这八百里忘川说一不二，快活的很。想吃人就吃人，想吃鬼就吃鬼，无拘无束逍遥自在，你凭什么说她可怜？”

李承欢的眼中那悲悯的情绪更浓，“她是这八百里忘川结出的一颗苦果。虽无情无爱不懂悲欢离合，却怨气重重，独守这八百里忘川千年万载，从没看过日出日落，花开花谢，潮涨潮消。”

“那些有什么好看的。”我嗤之以鼻。

他看着我手里的酒碗，“姑娘不如先喝了这杯酒，然后我给你讲三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