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老旧的重型货舰“坚冰号”（这名字此刻听起来像个拙劣的笑话）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地震颤着，猛地挣脱了码头残骸的最后纠缠，歪歪斜斜地冲入了母星外围的空域。舷窗外，那颗庞大、冰冷、禁锢了他们一生的金属星球正在迅速缩小，但其上闪烁的警灯和正在集结的小黑点般的舰影，却如同索维林冰冷的注视，死死黏在身后。
舰桥内——如果这堆勉强拼凑起控制台和线路的混乱空间能被称为舰桥的话——一片狼藉和混乱。幸存下来的觉醒者们惊魂未定，有的瘫坐在地上处理伤口，有的则茫然地看着窗外陌生的星空，仿佛无法相信真的逃出来了。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臭氧味和一种汗湿的恐惧。
凯尔半靠在主控台边，腹部的伤口被临时用能量场粗糙地止血，但每一次呼吸仍带着撕裂痛。他的手臂却稳稳地环着丽拉。她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他身上，脸色白得吓人，长睫低垂，冰蓝色的眼眸涣散无光，偶尔擡起看向导航星图时，也像是耗尽了全部力气。她的一只手被凯尔紧紧握着，指尖冰凉。
托里克和其他几个稍微懂点操作的人手忙脚乱地试图稳定航线，激活那老旧得快要散架的跃迁引擎。警报声此起彼伏，大多是舰体受损的抗议。
“引擎过热！第三推进器失效！”
“左侧防护罩能量低于百分之二十！”
“扫描到多个高速接近信号！是帝国的追击舰！最快的十分钟内进入射程！”
每一个声音都像锤子砸在每个人的心脏上。刚刚逃离囚笼的喜悦还没来得及滋生，就被更冰冷的现实碾碎。他们抢来的只是一艘破烂，而追来的是索维林麾下最精锐的猎杀舰队。
“能不能再快一点？！”一个觉醒者对着托里克嘶吼，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托里克满头大汗，双手在控制台上疯狂敲击，嘴里语无伦次：“我在试！这玩意儿……它的系统锁死了大部分功率！需要权限密钥！或者……或者有更高权限的人强行覆盖……”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丽拉。这里只有她，曾经拥有帝国的高阶权限。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丽拉身上，带着绝境中抓住浮木般的希冀，但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疑虑和畏惧——她毕竟是西兰公主。
丽拉艰难地擡了擡眼，看向那复杂的、不断报错的控制界面。她试图集中精神，指尖微微擡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银光试图在她指尖汇聚，但立刻就像风中残烛般熄灭了。她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低吟，嘴角再次渗出血丝。
“不行！”凯尔立刻收紧手臂，阻止她再次尝试，“你会死的！”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恐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体内的力量早已透支，甚至可能正在反噬她自身。
希望破灭。恐慌再次蔓延。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站在舰桥角落阴影里的埃林多，动了。
他从登上这艘船开始，就仿佛将自己隔绝开来，黑色的护卫盔甲上沾着血污和烟尘，表情一如既往的冷硬，让人看不透他究竟为何最终选择了跟上这艘亡命之舟。是未尽的对公主的忠诚？还是某种更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楚的原因？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副驾驶控制台前——那里几乎没人操作，因为大部分功能都已失效。他伸出带着战术手套的手指，在上面快速输入了一长串极其复杂的、绝非普通士兵能知晓的指令代码。
动作精准，毫不犹豫。
“你干什么？！”米拉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她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舰桥，靠在门边，脸色依旧苍白冰冷，目光像淬了毒的钉子一样盯着埃林多。她手上的血污还没完全洗净。
埃林多没有理会她，甚至没有停顿。最后一道指令输入完成。
嗡——！
整艘“坚冰号”猛地一震！并非遭受攻击，而是引擎发出一声沉闷却更有力的咆哮！舰尾主推进器喷出长长的、稳定的蓝色焰流，速度陡然提升了一截！控制台上，几个关键的限制锁标志竟然闪烁了几下，消失了！
“你……你怎么会有帝国舰队的核心解锁指令？”托里克目瞪口呆地看着数据流变化，结结巴巴地问。
埃林多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震惊的众人，最终落在被凯尔紧紧护着的丽拉身上。他的眼神在她嘴角的血迹和苍白至极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像是痛楚，又像是某种决断。
“旧日权限。有时会被疏忽，未能及时清除。”他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完美地掩盖了真相——这绝非疏忽，而是他以皇家护卫队长身份曾拥有的、仅次于索维林和少数高阶指挥官的顶级权限之一。他选择了在此刻动用。
追击舰队的信号在扫描屏上稍微被拉远了一点，但仍在死死咬住。
丽拉擡起沉重的眼帘，看向埃林多。她的目光里没有感激，只有一种深切的疲惫和一丝了然的审视。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极轻微地摇了摇头。
埃林多避开了她的目光，转向凯尔。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甚至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警告。
“我带你们冲出去，不是为了看公主殿下死在这艘破船上，或者被重新抓回那个地狱。”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像冰冷的金属擦过每个人的耳膜，“照顾好她。如果她因你受到更多伤害……”
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威胁如同实质的寒意，弥漫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他的忠诚，显然有且仅有一个对象。
凯尔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环着丽拉的手臂甚至更紧了些，像宣示主权，也像做出无声的承诺。
埃林多冷冷地看了他最后一眼，不再言语，转身专注于辅助导航，利用他对帝国舰队布防和火力的熟悉，指引着“坚冰号”在密集的警告信号中寻找那条极其狭窄的生路。
舰船在他的操控下，做出各种惊险的规避动作，险之又险地避开后方射来的数道致命能量光束。爆炸的火光在舷窗外不断亮起，舰体剧烈颠簸。
每一次剧烈的震动，都让丽拉的身体痛苦地蜷缩。凯尔尽可能用自己的身体为她缓冲，感受着她的虚弱和冰冷，心如刀绞。
在一次大幅度的急转规避后，丽拉终于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彻底晕厥在凯尔怀中。
“丽拉！”凯尔的声音瞬间变了调。
埃林多猛地回头，看到凯尔怀中失去意识的公主，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可怕，几乎要立刻扑过来。
就在这内部紧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警告！高能反应！右舷！是‘剃刀号’！索维林的旗舰护卫舰！它提前绕到跃迁点前方了！”托里克发出惊恐的尖叫。
扫描屏上，一个巨大、狰狞、代表着绝对毁灭的红色信号，如同幽灵般，赫然堵在了他们预定的逃亡路线正前方！它的主炮正在快速充能，那毁灭性的能量波动即使隔着重洋空间，也能让“坚冰号”的传感器发出濒临崩溃的尖鸣！
真正的绝杀！索维林根本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
埃林多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甚至闪过一丝绝望。面对“剃刀号”，这艘破船没有任何胜算。
“完了……”有人瘫软在地，喃喃自语。
死亡阴影，前所未有的清晰。
凯尔抱紧怀中昏迷的丽拉，看着窗外那艘如同死神镰刀般的巨舰，看着它那正在越来越亮的主炮口。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控制台那个不断闪烁的、代表未知空域的坐标上——那是托里克之前无意中从废弃数据库里翻出的一个古老、未被标注的跳跃点，据说极不稳定，通往一片未被探索的荒芜星域。
九死一生，甚至是十死无生。
但留在这里，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