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十二。
他拉下防毒面具,把防暴枪扔进客厅,用mp5扫除窗户上的碎玻璃,然后把背包放在窗台上,双手也按上窗台,把身体抬高,接着身子一晃,跃入窗内白茫茫的烟雾中。防弹背心让他动作有点迟钝,但他一进入客厅之后就仿佛在云端飞行。枪声传来,他立刻扑倒在地。
八。
枪声不绝于耳。拼花地板被子弹击碎,发出单调声响。对方并未吓到瘫痪。他静静等待,不久就听见咳嗽声。这是当一个人受不了催泪瓦斯对眼睛、鼻子和肺脏造成的刺激时所发出的声音。
五。
哈利扬起mp5,在灰白烟雾中朝咳嗽声的方向射击,耳中听见短促沉重的脚步声奔上楼梯。
三。
哈利爬了起来,向前疾冲。
二。
二楼没有烟雾。若给对方逃走,哈利就会陷入极为不利的处境。
一、〇。
哈利看见楼梯轮廓,随即又看见扶手和栏杆。他把mp5插进栏杆之间,枪口朝上,扣下扳机。冲锋枪在他手中剧烈震动,他紧握枪柄,一口气把弹匣里的子弹全部射完,再抽回冲锋枪,卸下弹匣,伸手进外套口袋去拿备用弹匣,不料却只摸到酒瓶。刚才他扑倒在地的时候,弹匣掉出来了!其他弹匣都在窗台上的背包里。
哈利听见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心想这回死定了。脚步声从楼上而来,起初缓慢且犹豫,接着越来越快,最后简直是冲下来的。哈利看见一条人影冲出烟雾,看起来像是身穿黑西装白衬衫、跌跌撞撞的鬼魂。那人撞上栏杆,身体扭曲,了无生气地滑到栏杆柱旁。哈利看见西装背后有许多破损的洞口,那是子弹穿入所造成的伤口。他走到那人旁边,抓住头发把头拉起来。他立刻觉得一阵窒息,不得不按下想把防毒面罩拉开的冲动。
那人的半边鼻子虽然被一发子弹给打烂了,但哈利还是认得出他。他就是出现在莱昂旅馆门口的矮男子,也就是在马瑟卢大道的车子里对他开枪的人。
哈利竖耳聆听,只听见喷发白色烟雾的催泪弹依然咝咝作响,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声音。他退回到客厅窗边,拿起背包,装上新弹匣,再把一个弹匣塞进防弹背心。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衣服底下全都是汗。
那个大块头呢?迪拜呢?哈利再次侧耳听去。催泪弹咝咝响着,但他是不是听见楼上传来脚步声?
他在烟雾中看见另一个房间,以及一扇开着的门通往厨房。只有一扇门关着。他站到那扇门旁边,把门打开,用防暴枪朝内开了两枪,关门数到十,再开门进入。
房内空无一人。他在烟雾中看见书架、黑皮椅和大壁炉,壁炉上方挂着一幅画,画中男子身穿盖世太保制服。难道这是纳粹的老房子?哈利知道挪威突击队首领卡尔·马丁森曾经住在布林登路上被纳粹征收的房子里,最后马丁森在屋外被子弹打得全身都是窟窿。
哈利退出房间,穿过厨房和另一头的门,来到仆人房间,发现了他要找的东西,也就是后楼梯。
通常这种楼梯具有逃生梯的功能,但这道楼梯的尽头似乎不是通到屋外的后门,而是一路通到地下室,原本后门的位置砌上砖墙被封了起来。
哈利查看防暴枪,弹匣里还有一枚催泪弹。他放轻脚步,大步爬上楼梯。他对走廊发射了最后一发催泪弹,数到十,再踏进走廊,打开每一扇门。脖子传来刺痛,但他仍设法保持专注。除了第一扇门上锁之外,其余每个房间都是空的,其中有两间是卧室,看起来有人住,不过其中一间的床上没有床单。哈利看见床垫有深色痕迹,仿佛是血迹。第二间卧室的窗边桌上放着一本《圣经》。哈利翻了翻,见里头写的是西里尔字母,原来是一本俄罗斯东正教的《圣经》。《圣经》旁是个制作完成的甲虫,也就是钉有六根钉子的红色砖头。砖头的厚度跟《圣经》正好相同。
哈利回到那扇上锁的门前。防毒面具里的汗水使得玻璃镜面起雾。他背抵墙壁,抬脚朝门锁踹去。踹到第四脚,门板被踢开了。哈利趴下身子,朝房内发射了一轮子弹,听见玻璃碎裂的叮叮声响传来。他等走廊的烟雾飘进门内后才走进去,找到电灯开关。
这房间比其他房间都要大,较长的墙边摆着一张四柱床,床铺没整理,床边桌上摆着一只戒指,上头镶的蓝色宝石闪闪发光。
哈利把手伸进被子,感觉里头仍是暖的。
他环目四顾。刚才躺在床上的人可能已离开房间,并锁上房门。但钥匙依然留在房内,显然实际上并非如此。哈利查看窗户,关着且上锁了。他查看较短墙边那个看起来十分坚固的衣柜,打开柜门。
乍看之下这只是个普通衣柜,但他伸手往后侧柜壁一推便推开了。
原来是个逃生通道,德国人设想得十分周全。
哈利把衣柜里的衬衫和外套推到一旁,头探入假柜壁中。迎面吹来一阵寒风,里头是个竖井。哈利往内摸索,摸到钉在墙上当作梯子的横杆,看来横杆一直向下延伸到地下室。他的脑际闪过一个画面,一个梦境的片段。他撇开这个画面,掀起防毒面罩,穿过假柜壁。他的脚找到横杆,小心翼翼往下移动。当他的脸部跟衣柜地板平行时,正好看见地上有个硬挺的u形棉制品。哈利把那物体放进大衣口袋,继续往下方的黑暗移动。他在心中数着横杆,数到二十二的时候,一脚触碰到地面。他正要放下另一脚,地面突然不再坚实,而且会动。他失去平衡,摔了下去,着地处甚为柔软。
这种柔软触感令人生疑。
哈利躺着不动,静静聆听,从裤子口袋拿出打火机,打亮了两秒。他已看见他需要看见的。
原来他躺在一个男人身上。
男人的块头大得不寻常,身上一丝不挂,十分诡异,肌肤冰冷有如大理石,呈现出刚死不久的典型发青色泽。
哈利从尸体身上爬起来,越过水泥地面,走到他发现的一扇碉堡门前。若是点亮打火机,他会成为靶子;若是光线更亮,那么大家都会成为目标。他把mp5举到准备击发的位置,用左手打开电灯开关。
一排灯泡亮起,往一条低矮隧道里延伸而去。
哈利分析除了裸体男子和他之外,这个地底空间没有其他人。他低头朝尸体望去。尸体躺在地上铺着的毯子上,上腹部绑着沾有血渍的绷带,胸部的圣母马利亚刺青正瞪着他。据哈利所知,这个刺青代表此人从小就是罪犯。男子身上没有明显外伤,因此哈利分析死因来自绷带底下的伤口,而且很可能是楚斯那把斯泰尔手枪的子弹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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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用手指推了推碉堡门,门锁上了。隧道尽头有一块嵌在墙上的金属板。换句话说,鲁道夫·阿萨耶夫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隧道。哈利知道他之所以要先尝试所有其他出口,正是因为那个梦境的缘故。
他看着狭小的隧道。
幽闭恐惧症只会拖后腿,它会发出假的危险信号,因此你必须与之对抗。他检查弹匣确实插入mp5。去死吧,鬼魂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你让他们存在。
他迈出脚步往前走。
隧道比他想象中狭小得多。他虽压低身子,头肩仍会撞到长满青苔的天花板和墙壁。他让脑子保持运转,不让幽闭恐惧症乘虚而入,思索这一定是以前德军的逃生通道,怪不得后门要用砖墙封起来。他一向习惯保持方向感,因此除非他搞错了,否则他正朝隔壁那栋也有一座水塔的大宅前进。这条隧道经过精心打造,地上甚至设有许多排水孔。怪了,爱建大型高速公路的德国人怎会打造一条如此狭小的隧道?他脑子里想到“狭小”这两个字时,幽闭恐惧症乘机攫住了他。他把注意力放在数算脚步上,努力想象他在山坡后方所处的位置。上方的山坡无拘无束,可以自由自在地呼吸。数啊,继续数啊,我的老天。他数到一百一十时,看见地上画有一条白线。他看见灯光只延伸到前方远处,回头一看,明白这条线标示的是隧道中央。他在隧道里只能小步前进,估算应该已经走了六七十米。就快到了。他试着加快速度,像老人般拖着脚步前进。突然咔嗒一声,他低头一看。那声音来自其中一个排水孔。排水孔上的横杆正在移动,直到封住洞口才停下来,犹如汽车的通风孔。这时他听见另一种声音,后方传来低沉的隆隆声响。他回过头去。
他看见金属亮光。原来嵌在隧道尽头的那块金属板移动了,向下沉入地面,隆隆声响就来自那个方向。哈利停下脚步,举起冲锋枪做好准备。他看不见金属板后方有什么东西,因为实在太黑了。突然有样东西闪闪发光,犹如美丽的秋日午后奥斯陆峡湾所反射的阳光。接着是片刻的全然寂静。哈利的心脏剧烈跳动。贝雷哥曾经陈尸在隧道里,他是溺死的。两座水塔。狭小隧道。附着在天花板上的不是青苔,而是水藻。这时他看见一堵墙逐渐逼近,墙是黑绿色的,边缘是白色的。他转身奔跑,却看见另一头也有相同的一堵墙朝隧道中央移动。
41
这感觉就像是站在两列疾驶而来的火车之间。前方的水墙先扑上他,把他打得往后倒,他感觉头部撞上地面,接着身体就被卷向前方。他挥动四肢,手指和膝盖摩擦墙壁,试图抓住什么东西,但却完全抵挡不住带着他迅速前进的强劲水流。接着,水势骤然停止。他感觉到两股水流相撞之后抵消了彼此的力道。这时他看见后方有样东西,两条闪着绿色光泽的白色手臂忽然从后面抱住他,苍白的手指戳到他脸上。哈利踢动双脚,转过身子,看见那具上腹部包着绷带的尸体在黑沉沉的恶水中转动,犹如无重力状态下的裸体航天员。尸体的嘴巴大张,头发和胡子在水中缓缓漂动。哈利双脚踩上地面,朝天花板伸长身体。水淹满整条隧道。他屈起身体,开始往前游动时,瞥见那把mp5和下方地上的白线。原本他已失去方向感,是那具尸体告诉他该往哪个方向移动,才能回到原来的地方。他让身体斜向墙壁,好让手臂能以最大幅度划动,同时逼自己不去胡思乱想。浮力本身不是问题,反而是那件防弹背心大幅拖慢他的速度。哈利考虑是否要花时间脱去背心,因为它一直漂到他上方,形成更大的阻碍。最后他决定把注意力放在必要之举上,也就是游回竖井,不要去数时间过了几秒、距离过了几米。但他已开始感觉到脑压上升,仿佛要爆炸似的。这时回忆终究还是浮现脑海。那是在夏日五十米的露天游泳池,时间是早晨,游泳池几乎没有别人,阳光普照,萝凯身穿黄色比基尼。那天欧雷克和哈利要一决胜负,看谁能在水底游得最远。那时溜冰季刚结束,欧雷克的体能处于绝佳状态,但哈利的泳技比较好。他们热身时萝凯在一旁欢呼加油,发出悦耳的笑声。欧雷克和哈利在萝凯面前不停地卖弄,仿佛她是维格兰露天游泳池的女王,而他们是她的子民,努力想赢得她的青睐。比赛开始。天气热得要命。两人游了四十米之后都冒出了水面,喘息不已,各自认为自己胜券在握。四十米,再游十米就能到达终点。泳池壁可供踢脚,手臂滑动不受限制。现在他在隧道里,已朝竖井游了一半多一点的距离。他没有成功的机会。他将葬身于此,他的死期即将来临。他的眼珠感觉快要暴出来了。航班将在午夜起飞。黄色比基尼。再游十米就能到达终点。他再度划动双臂,却只能再划动一下,然后,然后他的生命就来到了尽头。
凌晨三点半,楚斯驾车行驶在奥斯陆街头,毛毛细雨在风挡玻璃上细语呢喃。他已开车在街上兜了两小时,并不是因为在寻找什么,而是因为这样能让他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也冷静下来不去思考。
有人删去哈利手上那份清单的一个地址,而那人不是他。
也许一切终究都不是那样黑白分明。
他再度回想那晚的命案。
那天古斯托来访,毒瘾发作,全身发抖,威胁说除非给他钱去买小提琴,否则就要揭发楚斯。不知何故,那几个星期小提琴严重缺货,在毒虫公园引起一阵恐慌,零点二五克的小提琴至少喊价到三千克朗。楚斯跟古斯托说要开车带他去提款机取钱,转身进屋内拿钥匙,却连斯泰尔手枪也一并带上了。显然这件事必须有个了结才行。古斯托已提出同样的威胁好几次了,像他这类药头会做出什么事其实不难预料。但楚斯回到门口时,古斯托已经离开了,说不定是因为闻到了血腥味。这样也好,楚斯心想。古斯托在得不到好处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去揭发他的,再说摩托帮俱乐部的闯空门事件古斯托也有份。那天是星期六,楚斯值的是预备勤务,也就是说他必须待命,因此他去灯塔餐厅看报纸喝咖啡,顺便看看玛蒂娜。过了不久,他听见警笛声响起,几秒之后手机就响了起来。电话是接警中心打来的,有人打电话报案说黑斯默街九十二号有人开枪,但犯罪特警队却无人值勤。楚斯跑步抵达现场,现场距离灯塔餐厅只有几百米远。他的警察本能使他处于高度警戒状态,沿途仔细观察路人,清楚知道他的所见所闻可能对案情极为重要。他看见一个戴毛线帽的青年倚着一栋房子,专注地望着停在犯罪现场公寓栅门口的警车。楚斯之所以注意到那个青年,是因为他不喜欢青年把双手插在“北面”牌外套口袋里的模样。那件外套在那个时节显得过于厚重,口袋里可能藏有什么东西。青年神情严肃,但看起来不像药头。等警察从河边把欧雷克押上警车之后,青年才转身踏上黑斯默街。
楚斯也许可以再想出他在犯罪现场附近观察到的十个人,把犯案的可能性套在他们身上,但他之所以特别记得那个青年,是因为后来他又见到了他,不是见到本人,而是在莱昂旅馆里哈利拿给他看的那张全家福照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