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红尘潇洒(三合一)
一曲罢,陆宁开开心心地背着小竹篓,踩着带点蹦跳的步子准备返回。李晞道:“你不去看看弹琴的人么?”
陆宁摇头:“他大约不会喜欢外人去打扰吧。况且我在乎的是琴音,对人不大在乎,看不看也无所谓了。”而且对方也很嫌弃自己。
李晞对她的回答十分满意。
这日夜里,清风居,翠竹林中,素来无人打扰的地方,来了一位客人。
李晞踏着月光的清辉,推开绿藤缠绕的篱笆门,果然看见里面白石圆桌旁,坐了一位独酌的雪衣公子。
李晗将手中的白玉杯放下,素来霜雪般清冷如谪仙的容颜,春风化雨般柔和了几分,朝李晞笑了一些,“你来了。”
李晞走进去,自顾自在他对面寻了个白石凳坐下,见桌上还有一只白玉杯,上面已经斟了酒,便知是留给他的。他举杯朝李晗笑着致意,一口喝了,这才道:“二哥躲在这里多久了?我竟到现在才知道。”
李晗道:“你我都要隐姓埋名,在这儿还是装作不认识得好。”
“这我知道,”李晞点了头,俊逸的眉眼舒朗带笑,“但能在此地遇见二哥,若不好好对酌一番岂不是可惜?”
李晗素来是不爱笑的,只有在李晞面前会放松自己,一杯酒下肚,他也有几分快意,“先前听你说,这里是难得的世外桃源,我还不信。如今却是信了。”
李晞又笑道:“我先前再怎么与你说这里适合幽居,二哥都无动于衷,我料想是你不舍得未婚妻才不愿意离京,如今怎么竟舍得下了?”
李晗原名李玄祐,乃天子亲子,当朝景王,行二。他与京城望族颜府之女颜芊琳有婚约,但还未成亲。据说这婚约还是他亲自求了天子才定下来的,可见对这位姑娘是真心实意。
李晗但笑不语,“这世上也只有你敢打趣我了。”他生性冷漠,不喜交际,有时一整日下来都只寥寥数语。
他无意解释,李晞便也不再继续此话题,转而又道:“这里隔绝俗世纷扰,清净得很。闲云居去过没有?站在屋后山崖处,奇秀河山一览无余,包管你心旷神怡,乐不思蜀。”
李晗跟他碰了一杯,“还未去过。但看得出来,你是当真乐不思蜀了。我竟从未见过你这般舒心恣意的模样。”
李晞,原名李玄祯,乃是当今崇文帝中宫唯一嫡子,自出生就受封为皇太子,是大燕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他自牙牙学语时便被抱到上书房习文写字,蹒跚学步时就被放到马上挽弓射箭,五岁第一回临朝听政时差点从威武高大的金玉座椅上摔了下来,当时崇文帝眉目不动,将他捡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膝上,继续听百官奏报。
这泱泱大国、济济万民,最终都要交给他来打理。崇文帝对他极为爱重,欲将他培养成完美的接班人,所以他从小有着无上高贵的身份,却也接受着严苛到近乎残酷的教养。好在他生来天赋异秉,有过目不忘之功,文韬武略,也从未让崇文帝失望过。
他如今早就被养得锋芒内敛,沉稳自抑。可李晗知道,这位朝野上下都赞不绝口的太子殿下,少时也曾有玩闹调皮的一面。在这处世外之地,仿佛将他过去没得到过的少年恣意都偿还给他了似的。
“你也晓得,父皇不会放任你逍遥这么久,你肩上责任重,还是早些回京得好。”李晗又道。
李晞不满道:“二哥不大厚道啊,我给你推荐了这么好的避世之地,结果你来了却要劝我回去?二哥想独享清静不成?”
李晗还待再说,李晞已经给他斟满了酒,递到他跟前,“在京外就该好好自在一把,二哥却说这等煞风景的话,罚酒一杯!”
男子无奈,把酒喝下后,道:“听你的。今日我师父下山去了,清风居里没有别人。咱们今夜不醉不归。”
“好!”李晞应道。
他又何尝不知,自己也就是偷闲一日是一日罢了,父皇随时都有可能召他回去。不过,他已经备了好些借口,到时候哪个借口用起来方便就用哪个搪塞一番,拖延时日。
李晗的情况则完全不同。虽也受封成了景王,但在朝中存在感特别低。说白了,就是个无所事事的闲散王爷。他不喜政务,不愿参与朝堂纷争,只醉心于琴艺,于此道颇为精深,机缘巧合拜了当时云游在外的李东篱为师,又从李晞处听说这是一处桃源妙地,便来到了此处。
兄弟二人从小感情不错,少时还约定过要你为君我为臣一起养万民、守江山、平天下。这会儿撇开俗尘纷扰,把酒言欢,只谈论离京后的诸多有趣见闻,倒也十分快活。
“多日不见,二哥的琴音越发精妙。先前在京城也听过这曲《梦浮生》,当时便觉得甚为清越动人,如今听来,似乎意境又更进了一层。”
“意境这东西端看心境。这京中多少束缚与纷扰,心中难免有许多杂念。这几日安于长乐山,的确颇有所感,琴音也有了不一样的境界。”李晗说完,又抬头看着李晞,微笑道:“琴棋书画不过都是消遣之物。我日日闲来无事,也就琢磨琢磨这些不实用的。你若是有这些时间,说不定比我还更精通些。”
说到此,两个人不禁都想起,少时皇宫中,李晞也曾有一度迷过琴音,几次三番缠着先生多教一教,但太子的功课都是崇文帝亲自安排,井井有序,条条分明,又排得满满当当的半盏茶时间都不曾多余,先生哪里敢教额外的?李晗见他求得可怜,便私底下偷偷带他一起练琴,然而很快就被内侍报给了崇文帝。李晗倒是没受罚,崇文帝把李晞狠狠惩戒了一番,还把他身边的乐器等物都收缴干净。
到现在,李晞还记得父皇说的那段话。他说,大燕朝不需要一个醉心于乐艺的储君。他说,他身负天下万民之责,绝不可过度寄情于物,玩物丧志。
所以,此后对于乐器,他都是浅尝辄止。
李晞这会儿晃着手里的杯盏,偏头笑着说:“二哥不必恭维我,其实即便是小时候,对于抚琴,我也没有多喜欢。现在更是无所谓了。”
李晗目露怀疑,“是么?那我怎么听说,你怕在降朱馆里输给陆宁,失了桃蹊书院第一才子的名号,所以每次降朱馆的课都逃课不去。”
李晞差点一口酒喷出来。
“我虽然不知道陆宁是谁,但想到能让玄祯都忌惮的人,想必很厉害。”李晗笑着补充道。
李晞:“看来你近日在此是过得很惬意,连这种无聊的小道消息都知道。”这小道消息对他和陆宁的攀比斗争过于放大了吧……他不爱去降朱馆只是因为习惯使然。
曾经,李晞和陆宁仿佛是争过这个名头来着。他们自己可能不觉得,但在外人眼里已经脑补了不少好戏。但现在……李晞心道,他只想找机会好好抱一抱她,哪里还有跟她比试的心思?只可惜,她死活不愿意给他抱……
李晗的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取笑道:“玄祯啊玄祯,你堂堂皇太子……也惜得跟这些少不更事的孩子相争?”
“来都来了,何不潇洒一回,好好玩个痛快?”李晞漫不经心道,“在这里我不是什么皇太子,只是个普通学子罢了。”
李晞又说起去年带着大家一起玩闹抓鱼打鸟的事迹来。李晗不住地摇头,“你这一上长乐山,当真成了一只放飞的鸟。”
李晞点头承认:“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能放飞一日是一日。”他又斟了酒,站起身朝李晗笑道:“来,干!”
李晗也举了酒杯,“好,为我们难得的自由,喝一杯!”
月亮挂在绿竹稍头,洒下银光渺渺。竹篱笆处细密的藤蔓上,不知不觉开了细小零星的蓝色小花,初生而来,新鲜稚嫩的模样,即便是夜里,也显得生机勃勃,其乐融融。
离开时,李晞微有醉意。只是明日还要早课,无法真正一醉方休。
李晗在收拾桌上的酒具,李晞都走出门了,又似想起了什么,转身回来。素来沉稳自信的俊美容颜在夜色中露出几分少见的踌躇来,“我有事情想请二哥帮忙。”
李晗笑了,“玄祯竟也有请人帮忙的时候?说吧,我自然尽心办到。”
李晞眸中微有尴尬,“唔……你的《梦浮生》,我有一个同窗十分喜欢,会时常来这附近听,二哥平时可否能多弹一弹这曲子?”也好让她多开心一下。
李晗点了头。李晞这才告辞离开。
春红初谢,蔷薇吐蕊,日子进入五月,《太昊大典》的修订总算告一段落。
剩余几册偏于佛理道释,颇为高深艰涩,祝先生说留待给他来善后。终于完成任务,陆宁总算是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