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工作波澜不惊，更多时候像是一潭死水，毫无起色。迟航每天的生活都很规律，早上七点半起床，八点坐在餐桌前和柳时序视频聊一小时，九点出门上班。晚上回来之后洗完澡躺在床上，那会儿正好是美国东海岸的早晨时间，他会再和刚醒来的柳时序聊一会儿，然后关灯之前看会儿书。

他发现柳时序比他要忙碌很多，晚上加班和商务应酬不少，还常常出差看市场，因此也无法保证每天都能视频。

纽约的生活比他这儿热闹丰富好多，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很像古时候独守闺房的女人，寂寞难耐地等待在前线英勇杀敌的丈夫归来。

他近来唯一的盼望便是圣诞节，柳时序从美国飞来上海，他们可以一起度过充实的一周。那时候，他们不用隔着屏幕亲吻，拥抱和互相慰藉，可以真的拥抱在一起，感受对方身体的温度，感受发烫的呼吸喷在耳边的热度，感受心脏砰砰乱跳，感受空气中爱意缠绵。

他惊讶地发现过去对感情冷淡的自己变成了对感情充满渴望的人，对于这种变化，他感觉并不坏，有时候他还会特别感谢它，因为它还是一针麻醉剂，让现实的乏味无趣都变得可以忍受。

一个平淡的周三早上，部门人事总监忽然临时召集了一个会议，邀请中层以上的员工参加，迟航拿着刚买的咖啡一头雾水地走进会议室，和同样一头雾水的同事面面相觑。

“各位，今天开会是有一个消息要通知大家，公司基于市场环境及长期的战略规划，将对各个部门的资源进行整合。游戏部接下去要裁撤盈利不及预期的项目，暂停所有新游戏的开发投入，同时各部门会有一些列的瘦身举措推进，优化的人员名单在各位面前的信封里面。我们即日将和相关同事洽谈，请各位安排好后续工作。”

这重磅消息像一颗鱼雷，即刻将人炸得粉身碎骨，早上的困意已经消失得没影没踪，会议室瞬间陷入诡异般的安静，像深夜的坟墓一样幽森可怖。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的人才反应过来，他们纷纷打开手中的信封，房间里响起纸张翻动的簌簌声，有人咕哝道：“怎么名单上还有我自己的名字？”说完之后，似乎才反应过来，这次裁员的名单并没有排除这个会议室里的人。

这家公司像所有大公司一样，有一个通病，当自己发展壮大到某个阶段之后，自信和野心便开始逐渐膨胀，所有业务开始没有节制地扩张，老业务不断招兵买马，各个都要争做赛道里的领头羊，新业务也不管难易，都觉得自己可以闯出一片天地。

近几年公司投资运作了各种眼花缭乱的项目，都是资本市场曾经在里面竞相追逐过‘独角兽’，‘当红炸子鸡’的行业，为了赶上市场热度，为了不给竞争对手活路，为了证明自己可以做成任何事情，公司毅然决然地跳进了这些诱人的陷阱里。看似牛逼哄哄，看似做过战略分析和规划，实则都是管理层头脑发热一时拍板的产物。有些项目半年就垮了，有些可以支棱个1-2年，真正能够盈利赚钱的屈指可数。现如今大环境不好，公司主营业务收入欠佳，管理僵化，人员冗余，便又开始大规模的收缩。

迟航料到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他曾经想过，如果自己有一天收到了裁员的通知，会有什么打算。他会拿着赔偿金休息一段时间，去欧洲、美洲和澳洲环游一圈，世界翻天覆地的变化，动乱灾害越来越频繁的发生，他想多看看世界，因为或许十几年之后，世界就面目全非了。工作多年，他攒了不少钱，虽然不够买房，但只要不过度花费，还是能支撑他生活很久。那会儿还没遇到柳时序，他只想着一个人逍遥一阵。现在，他想着如果被裁员，就去美国找他，跟他生活一阵子，或许也是个好事。

迟航吸了口气，打开信封查看上面的名单，他团队的五个人有两个人在名单上，一个过去因为工作懒怠绩效不佳，另一个就是曾经被投诉过的周子杰。周子杰能力突出，让他离开实在是部门的损失，可是名单已定，申诉是无效的。迟航心里再不满，也只能压下心头的不快。他会跟他谈一谈，也会尽力帮他找到下一家。

他擡头朝会议室的众人望过去，有些人神色凝重，有些人面无表情，有些人则隐隐露出得逞的微笑，对于那些还能笑得出来的人，是因为自己讨厌的人被干掉了而窃喜，还是因为自己侥幸躲过一劫而开心呢？无论如何，此刻还这样笑着多少有点自私吧。

李飞就坐在他的对面，他面色苍白，嘴唇失去血色，手也在颤抖，迟航的心情坠到谷底，如果李飞在这个名单上，那无疑对他而言是个巨大的打击，他前段时间才刚刚换了一套大房子，房贷的压力让他不负重荷，他之前还开玩笑说要为公司做一辈子牛马，听着很惨淡，其实他还是很欢喜自己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养家糊口的。

散会之后，迟航走到李飞边上，“聊聊？”

李飞点点头。

他们坐电梯下楼，走去公司附近的公园，初冬的公园开始有些萧瑟，梧桐树叶被昨夜的冷风吹落了一地。

“真没想到，我竟然会出现在公司的裁员名单里面。”李飞自嘲般地开口。

“公司这波操作有些操蛋，一点消息也没有，连主管的意见都没有征询，人事部是翻着档案瞎搞的。”迟航心有不平，“飞哥，这跟我们单方面的能力没有关系。”

“我为了新项目上市带着团队连轴转，每天都加班加点的工作，来得最早走得最晚，有时候大半个月连儿子的面都没见过，还被老婆指责只顾工作不顾家庭。付出了那么多心血，最后却只换来一纸裁员通知书，简直太可笑了。”李飞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睛也渐渐发红，“公司把我当作一个消耗品，榨干了我的价值，最后就把我丢弃了。”

“资本家太没人性了，我们原本不该在工作上投掷太多的感情，可是谁能像资本这样冷血无情呢，我们每天除了家庭就是工作，谁不想在工作中实现自己的价值和抱负。当他们需要我们的时候，就给我们封官加爵，画美丽的蓝图，让我们不计成本地自我付出，当他们不需要我们的时候，就冷冷甩出毫无道理的原因，让我们收拾包袱滚蛋。飞哥，这种没人性的职场，我们也不要再消耗自己的感情了，你也不要自我怀疑，这真的不是我们的问题。”

李飞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谢谢，平时你都不怎么说话，今天为我说了那么多，有被安慰到。”

迟航苦笑，“我只是说一些打工人的想法。飞哥，接下去有什么打算吗？”

“等会儿跟公司谈赔偿，我看看能不能多争取一些吧，你也知道我刚换了房子，房贷压力很大，我老婆又没工作，要是知道我被裁员了，她不知道会不会奔溃。”

“希望你可以谈到好的条件。你能力这么强，找下一份工作问题应该不大的。”

“现在市场行情太差了，到处都在裁员，人才过剩，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工作。”李飞苦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也有朋友在别的公司，我帮你多推荐，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尽管开口，不要难为情。”

李飞捂住了脸：“谢谢你迟航，能在工作中能收获一份真实的友谊真的不容易。你放心吧，我会振作的。”

安慰完李飞，迟航又和两个下属聊了聊，那个做事懒怠的下属面无表情地接受了裁员的事实，他或许早就预料到自己的结局，或许这样的结局就是他自己刻意规划的。迟航虽然对资本家有颇多微词，但他觉得作为一个拿薪水的打工人，还是应该要有专业的职业操守，拿钱不干活的人只会拖累大家。对于周子杰，他心里有愧疚，他没有能力帮他争取留用，但是他已经帮他写好了内推的引荐信，像他这样的大头兵，工作的机会比李飞要多很多。

“我很遗憾，没能帮你争取留下来，你离开了于我于公司都是一种损失，在我们团队里，我一向认为你是最优秀的，只是公司的标准有时候让人无奈。你的路还很长，别因为这点小事就沮丧，给自己信心，后面会越来越好的。”

“后面的工作你不用担心，我有好几个朋友对你有意向，你准备一下面试，我帮你一起找下一家。”

周子杰跟人事聊完之后，原本心灰意冷，自暴自弃，听老板一番安慰和规划后，他又对未来有了信心，“谢谢老板，你真好。”

迟航在公司里面话不多，今天一口气说了好多话，说得他口干舌燥。安慰了别人之后，他心里反而堵得慌，虽然他侥幸在这一次的裁员浪潮中存活了下来，他丝毫没有一点感激，反而比从前更加厌恶这份工作了。

过了一礼拜，上层又做了诸多调整，之前火箭般升职的蒋辉、迟航的直属老板意外离职了。官方声称因为家庭原因蒋辉辞任，但大家心知肚明，他的离开一定不是主动的选择。职场里面沉沉浮浮的故事太多，今天黄袍加身，明天可能就让你下鞍牵马，所有这些都让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