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第十六回
“客栈里来了两个长住的客人,一个是从飞金漠那边来的,另一个是因为马车坏了、行李被偷,只能暂住在客栈。飞金漠的客人没有提姓名,那位被迫住在客栈的叫做佘念德。明初,你怎么突然想放手了?”孙甫推了他一把。
“天机不可泄露,这一年的庄稼多谢你了。”谢明初把钱袋子递给孙甫。
孙甫知道谢明初不是糊弄他,便又起了个话题:“那位解公子,看起来出身大户人家,竟然也愿意跟你住茅草屋吃黑面窝窝头?”
谢明初伸手拨开挡住视线的桑叶,发现解衡清正一身粗布衣衫,在院里摆上小桌和小板凳。
谢明初随便应付了孙甫两声,翻身跳下桑树:“你先回去吧,这两日我就不去客栈了,你也不要老在赵延芳面前晃。”
“哦……嚯——好大一张银票!”孙甫跳下桑树,举着银票亲了两口。
“啊,是啊……什么!”谢明初大惊,忙伸手指向孙甫的方向,那银票便乖乖飞到他手中了。
“呸——死抠门,天天拽着人家陪你吃窝窝头,以后是不是还要带着人家一起吃草?”孙甫见到手的银票飞了,骂骂咧咧地走了。
对啊,谢明初忽然想起来,解衡清小时候跟着他还打过饥荒,现在还跟着他吃窝窝头,心里顿时有些愧疚,打算下完棋去抓两条鱼,再去地里拔两根韭菜。
解衡清正如他所想,已经摆好棋盘、下好茶。
“我下午打算去河边抓鱼,再去地里看看韭菜,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谢明初盯着棋局,发现棋逢对手。
“我倒没什么想吃的了,”解衡清下完一子,环顾谢明初空空如也的小院,“你介意我在你院子里种些花草吗?”
“你喜欢什么种什么,但给我留出来放桌子的空地,还有种菜的空地。”谢明初左手虚握,忽然向远处洒出一把小米,鸡鸭们马上挤了过去,“我想着种棵桂树,把坑给我留好,等我回来再种。”
“好,种上桂树,等入了秋,桂花也开了。”解衡清看了谢明初一眼,“你输了。”
“就差一点,再来再来!”谢明初手拂过棋盘,黑白棋子自动回到原位。
几局下来,两人在棋盘上切磋得难舍难分,谢明初心满意足地挥手收起棋盘:“到底姜还是老的辣。今天日头不是很毒,也有风,正好去捉鱼。等哪天闲下来再切磋。”
两人便分头行动了。
谢明初抓完鱼正好去菜地巡视了一下领土,又被孙甫叫去修屋顶,差点误了晚饭。
不过他和孙甫是亲兄弟明算账,孙甫给他准备了一筐水果不说,还额外送了一颗葡萄秧。
“这两天我没去延芳那里,也不知道她忙不忙。”谢明初咔嚓咔嚓啃着水果,吃完以后随手往地上一扔,果核所在处竟然变成了一棵幼苗,又迅速长成小树。
“佘念德天天跟个跟屁虫似的跟着她,阿芳要重修凉亭,要锄地,他也不嫌晒,跟着阿芳四处忙活,阿芳虽然没空理他,倒也没赶走人家。”孙甫空手劈向小树,小树便消失了,原地的果核也埋入地下,“我不要果树——陆城妖邪除尽了吗?”
谢明初见孙甫话说个没完,就搬上凳子在他家院子里给鱼刮鳞摘内脏:“没有,没有头绪,就先回来了。”
孙甫一听登时有些紧张:“那陆城……”
“放心吧嘉容,”谢明初沾着鱼鳞的手差点拍到孙甫身上,“没事的,不然要司神干什么,数钱吗?你也是,一天天的别太操心了,我是只操心赵延芳,你呢,操心全天下?”
孙甫见他处理好了鱼,忙端过一盆干净的水:“我吧,虽然也就这么大出息,但听别的地方有人过不好啊,有妖邪什么的,心里就不是滋味。”
谢明初把鱼洗涮好,语焉不详地说了些什么,结果被孙甫拒绝了。谢明初没有办法,只好提着一大堆东西回家。
回家后,解衡清也在他院子里种好了一部分花木,还没进院子就闻到花草清香。谢明初点点头,走进屋里,开始准备做饭。
小桌摆好,饭菜上桌时,谢明初随手把桂树苗往留好的坑里一插,它便迅速扎根,抽高,像小孩儿长成了美少年,枝条伸展,金黄的桂花也忙不迭地开放,晚风穿过郁郁葱葱的树叶,盛开的桂花掉在了谢明初头上。
而这一切发生后,谢明初还没把鱼刺挑出来。
“孙公子给的葡萄秧怎么办?”解衡清一扫,就发现篮子里还有一株葡萄秧。
“改天跟孙甫说一声,种在客栈的院子里吧,我院子里是不打算种了。”
谢明初是潼地之主,又看着潼地上一代一代人从生到死,几百年下来不由得生出些出世之感,哪怕每过几十年就要抚养转世的懿德,哪怕有田地要经营打理,可这依然不能让他有“生活”的感觉,不过是在漫长岁月里找消遣。
自此谢明初以后,造神成本下降,不需要乱世出神明,若有人品行才干出众,或者有成神的天资,便有可能飞升成神。孙甫是继宇梁君韩星隼后第二个卓有天资的人,他精通阵法变换之术,为人也没有表面那么简单,谢明初不愿意几十年后目睹挚友死别,也动过让孙甫飞升的心思,可“飞升得长生”于孙甫好似逆鳞,任凭谢明初怎么提也不同意。
谢明初发现一人得长生终会孤寂,时间一长便也心灰意冷。
可解衡清,给了他希望。
谢明初第一次失去那个直球少年后也很伤感,毕竟蒙尘的人族只有他一个活人,可几百年后的重逢,让谢明初不得不赞叹造化弄人,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失而复得的喜悦后,是情投意合的宽慰。谢明初和所有人都能说得上话,但只有解衡清一个人,和他的生活方式很契合。
解衡清一摆桌子他就知道是开饭还是下棋,解衡清一挖坑他就知道是种兰花还是梅树。对于谢明初来说,一天,一年,一百年太久,怎么都是一个人熬,可遇上解衡清,他突然发现一叶扁舟一壶酒,桂花树下琴曲剑舞,就过了许久。
以前是漫长岁月里找消遣,现在是怎么活都不够。
谢明初真想永远这样宁静有趣地过下去。
三天后,蜀关司神连盈君给谢明初发来密信,说沪野蛇群动乱。
谢明初当初把蛇族屠了个精光,帝君后来主持公道,说任何一个族群的灭亡都会给其他族群带来不可想象的后果,好说歹说谢明初才复活了一部分小蛇,好歹没有灭族。蛇族能活到今天全凭谢明初大发慈悲,不然帝君让位也没办法。然而蛇族安定了几百年居然又开始闹腾了!
“别担心,青落,蛇族并非有意暴乱,而是陆城的妖邪与蛇族有些渊源。”谢明初和连盈君东方青落辞别后,又快马加鞭地赶回了潼地。
连盈君目送远去的飞马,眼里是掩不住的担心。
“潼地怕不是要出事了,对了,起恩公子定制的弓做好了吗,快些送去潼地,晚了就回不来了!对了,照起恩公子吩咐的,避开人皇送过去!”他检查了一下弓和配套的箭矢,让手下送去了。
赤色飞马化作红云,如同离弦飞箭,拖着血红的尾巴,染红了天边。
起恩——那位异域来的客人,在窗边静等,终于在太阳落山前等来了定制的弓。这弓修长精美,通体银亮,上下两头都极其尖锐锋利,可以近身攻击。他轻抚弓身,上面竟然绘有九龙追云,栩栩如生。
“我很满意,多谢连盈君。”他毫不吝惜钱财,将一大袋金银挂在马身上。彤云滚滚,飞回了蜀关。
起恩挥出银弓,银弓竟然自行变成了一把宝剑,剑身通体闪着寒光,似乎是凝着九州的霜,剑穗血红欲滴,滴不尽的是血海深仇。起恩用意念控制着宝剑,将它变成了一把不起眼的银簪。
这时,赵延芳敲了敲门:“起恩公子,可以出来吃饭啦,顺便把房钱结一下。”
起恩收起发簪,给她开门,不近人情的表情中带着一丝疑惑:“房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