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第十回
二人安葬了不知多少人，也不知与多少人聊过天。当公鸡打鸣时，谢明初知道法术时长到了，便解除了法术，剩下的尸体与魂魄被他藏匿了起来。
天光大亮，为人皇遮掩去了一切。谢明初看着懿德魂星越来越弱，眼眶微微发酸。解衡清陪了他一夜，早已困得人事不知，也毫不避讳地直接睡在路边。
“行吧，咱们回家。”谢明初背起解衡清，往皇宫密道走去。
“什么时辰了，再不回宫海福该着急了啊——”解衡清打了个哈欠，逐渐清醒过来。
“没事，昨天我请魂入梦，现在他们估计还在梦里与故人叙旧呢。”谢明初从御花园的一棵大树后钻出来，看着寂静的皇宫，“你要不去睡一会儿？”
解衡清摇摇头，从他背上下来，打算替他去御膳房看看有没有现成的食物。
先前因为战乱，御花园也无人费心思打理，又因为后期宫里食物都不够，园中的奇花异草都被谢明初下令拔掉充饥，树叶也被人皇薅下来泡茶，滋养过无数花木的珍稀土地连野草都不敢长一根，人皇把土翻了几遍，最后连草根都找不到了。
得亏解衡清来了，在人族的御花园中种植了许多外族的植物，先前的花草不过中看中吃，解衡清养的花草不但在同时同地包含四季，还有饱腹疗伤的奇效，异族给人皇粮食补给时，人皇及其身边人都靠御花园实现了自给自足。
两人要出御花园，要先经过一条由四季花卉点缀的小路，不知解衡清用了什么方法，这条路上的花卉竟然时刻都在开放，谢明初很喜欢这条路，因为当他走过这条小路，如同走过四季。
当二人快要从小路上出来时，谢明初突然意识到什么，扭头拦住了解衡清：“咱们都在花园里实现自给自足了，你去御膳房做什么？”
当然是喝米汤打牙祭了！人皇仁爱，帝君送来的米粮他是一口也不愿意吃，留了点给宫里人饱口福就安排着分发给流民了，最后海福一人一小碗米汤分发下去时，解衡清还和他共享了一碗米汤。平时解衡清跟他吃草还可以，但他俩累了一夜，解衡清也不愿意生吃草，想去御膳房看看有没有普通人吃的。
谢明初一直在意解衡清知道自己灭族的主要过程，害怕他对自己改变看法，回来的路上内心一直很忐忑，现在以为解衡清要找借口离开自己。
“还……吃草啊？”解衡清愣了愣，想不到人皇如此冷酷无情。
谢明初一看他的表情，不安的心就放下了。
然而人皇面对着熟人总是出其不意地打直球：“你陪我与任位寰叙旧时也听见了，我孤身一人闯入蛇族，屠尽蛇族，又把未出世的幼蛇做成天蛇环，听着就觉得手段残忍。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残忍冷酷？”
“陛下，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我见过皇宫内外的景象，也知道你为人族竭尽全力，我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人。”解衡清揉揉干涩的眼睛，“还有啊陛下，咱俩相处了这么久，我陪着你吃草喝冷水，给灾民施粥、安置亡魂，经历了这么多事了，你怎么还担心我对你的看法呢？”
谢明初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解衡清，随后他给解衡清让路：“你以后不用称我陛下，叫着怪生疏的。走吧，吃了这么长时间的草，该吃点正经粮食了。”
“还有，你是不是忘了件事？”解衡清看了看天，“现在已经不早了吧，宫里人还没起床？”
一刻以后，皇宫里鸡飞狗跳，各宫宫人都着急忙慌地起床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谢明初知道，解衡清想陪他安葬所有亡魂。
可安葬亡魂只是第一步，亡魂无法入轮回，只能以游魂的方式存在于世间，这是他心头大患。
人族在此之前，死了就是死了，没有轮回转世一说。
若强行打开轮回，必定引发一场浩劫，人族已经元气大伤，再来一场浩劫，必然一个活口都不剩。
如果轮回打开，却要等所有人族转世重生，不知要过多少年，可能上百年，也可能上千年。
可如果不打开轮回，让人族以现状休养生息，亡魂只是封存在地下，长此以往，阴阳失衡，终究会酿成大祸。
眼下看来，人族必有灭亡才有生路，以浩劫灭人族，反而是最快的解决方案。
而在人族打开轮回重获新生中贡献最大的，兴许就是“造神”了。
人皇受帝君指点，窥得天机，猜到了自己是那个“神”。
谢明初对造神没什么兴趣，他不想按照命数被“造神”，更不忍亲自灭族，虽然有了发动浩劫的能力，但他还是一拖再拖。他想回头，天道也不允许他回头了。
“什么心里有数，做好准备？想不到蛇族没了以后，我人族还是要亡族啊。”谢明初冷笑一声，拍碎面前的茶盏，黑色的血迹染上了碎片，他面不改色地掩去血迹，苍白枯瘦的手摩挲着漆黑的天蛇环，现在解衡清和海福都不在身边，人皇便毫不遮掩地释放自己的邪念。
后来的谢明初笑如朗月入怀，但现在的他死寂如黑夜。
他不似帝君端方温润，也不如少年解衡清干净灵动，与蛇族大战时一条沿着眼角弧度的疤留在了他的脸上，虽然伤势后来痊愈，但浅红色的疤痕在他的脸上十分明显。谢明初剑眉星目，眼角还有些小弧度，当年差点被眼角旁的伤毁了眼睛，如
今好了以后竟看起来有些邪气的俊美。
谢明初回宫后懒得连头发也不愿意梳了，每日只是简单把头发往脑后一拢便了事，只留两缕在前，以遮掩眼角的疤痕。
“明初！快出来看！”解衡清哐当一下推开房门，谢明初只觉得这小子灵动地快把皇宫给掀了。
解衡清开门时带进来一股强风，彼时谢明初沉浸在邪念中，不想先被解衡清吓了一跳，又当面一股强风，一肚子邪火被狂风助长，结果一看见解衡清又瞬间偃旗息鼓——青年留在脸两侧的头发被吹起，露出眼角因为情绪波动而泛红的疤痕，看上去有些妖异，好在他生的端正，压得住这股妖异。
“来了！”他迅速出了门，发现屋外天已经全黑，狂风大作，裹挟着雨雪冰雹，呼啸着袭击毫无防备的人们，远处惊雷滚滚，竟然引发了多地的山火，而那山火在暴雨之下，竟然丝毫没有变弱，反而越发旺盛！
谢明初微微眯起眼角——他不想动手，可老天竟然逼他动手！如果他再不启动造神，那么天灾到来，生灵覆灭，那时他不想造神也不得不照做了！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他忽然被白光闪了一下眼睛，身旁的布衣少年展开了双翼，还微微发光的羽毛簌簌下落，早已把他带到了皇宫城墙上。少年如今已然顾不得许多，只想着救人要紧，他刚要起飞，却被谢明初拽住了。
“呆在我身边，别乱动。”解衡清身后的男人开口了，声音是说不出的低沉冰冷，“人族的天灾，就让人族受了，你一个异族去救人，等着送死吗。”
解衡清关心则乱，刚要挣脱他的手，却发现他的手枯瘦得吓人，手腕上的天蛇环愈发漆黑，分散出几条小蛇缠在男人手上，向着解衡清扬起头正欲攻击。谢明初皱皱眉，小蛇便低下了头，温顺地咬尾作环。
“人族还要经一难，这一难，任何外族人都不能参与。”谢明初眺望远方，目之所及，山崩地裂，火山喷发，他又一扬手，横尸遍野，万鬼出土，与以往不同的是，那些魂魄全都失去了意识。
解衡清哪见过这阵仗，他咽了口唾沫，强行保持镇静。他刚要回头，却被身后人抓住了后脖领子。
“少族长，来我人间逗留多日，该启程回族了。”
随后，解衡清失去了意识。
谢明初伸手指向天空，最后一颗星星也陨落了，黑色的龙卷风包裹住了二人，他只能尽力将解衡清护在怀里，随后带他来到了人族与外族交界处。
当解衡清再一次醒来时，身后是男人依旧温暖的胸膛，面前是滚滚岩浆瀑布，他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强行离开了，便忍不住挣扎起来。
“别动，小心把你那漂亮的翅膀给烧了。你也太乱来了吧，羽族神秘就神秘在不向外族展露羽翼，你如今贸贸然展翼，考虑过后果吗。”谢明初借着岩浆的滚烫还有身边人的温暖，过了不久就恢复了正常，“衡清，今日你必须要离开人族，不然一会儿我也保不了你了。”
解衡清睁大了眼睛。
“我刚刚就想把你丢出人族，可我还是想以正常状态与你告别，方才有些发疯过头了，见谅。”说着，他摸了摸解衡清的头，把手挡在解衡清面前，防止岩浆温度过高伤到解衡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