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奶奶

从学校到乡下的路途很长。

李古酌骑着破旧的自行车，每一踩踏板都会发出“咯吱”的声响。

疾风吹乱他的碎发，路旁的小贩吆喝叫卖，杂货铺的老板向他挥手，那个老板总是挺着个大大的啤酒肚，问他吃不吃雪糕，免费的哦。

这一切，李古酌都没有注意到。

他的内心被某种重物填满。

它很大，痛苦地挤压这李古酌的五脏六腑；它很空，就像一把细沙，握不住、抓不牢；它又确确实实压抑在他的心中，和他的心脏一齐跳动。

如果硬要说的话，李古酌感觉自己……很难受。

不是考试失利的伤心，不是辜负朋友期待的失落，而是一种复杂的难受。

他就带着这样一种心情，独自骑着车。

从城镇骑到农村，从繁华骑到寂寥，从万家灯火骑到茕茕孑立。

小雨淅淅沥沥，他依旧慢悠悠地骑着。

享受雨的凄冷，享受夜的孤独。

“原来，雨水，是咸的。”

雨停了。

他没有看见，属于他的炊烟。

李古酌跳下车，小腿在慌乱中被铁丝划出一道细长的口子。

“奶奶？奶奶！”他破门而入，家中没有熟悉的身影。

他给村里打过电话的，奶奶会知道学校串休，会在家准备好丰盛的饭菜，等着她的乖孙回来的。

李古酌向小溪边跑去，泥泞的地上是他有力的脚印。

村长很不耐烦的开了门，“小李，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您有转告我奶学校串休的事吗？”

“什么啊小李，不要打扰我休息。”村长不顾李古酌扒在门框上的手，打算关门下逐客令。

“我昨天打电话，麻烦您告诉我奶，说昨天不休息，我今天再回来，”李古酌的手指被狠狠关上的门挤得发紫，他仍死死地扒着门框，不让门关上，“您，告诉我奶了吗？”

村长装模作样地拍了下脑袋，“哎呀，村里这么多事，被我给忘了。”

“忘了？”

村长避开凶神恶煞的目光，“要我说啊小李，你那学也没什么上的必要，不如回村里的建筑社，帮着相亲们脱贫致富，也算报答小时候吃百家饭的恩了。”

“百家饭？”李古酌冷笑，“当年你们给的，是连猪都不吃的腐烂饲料！”

“你这孩子，猪不吃还有狗吃呢，你没饿死，就是我们的功劳。”

“是了，我当年接受你们的施舍，胃肠炎发了高烧，是我奶背着我，一步一步走到市城医院的……”

“你可以去乡卫生所的。”

“我要真去那，吃了你们开的药，还能活到今天吗，村长？那个男人的问题，为什么，一定要算到我头上？”

村长本来颓废丧气，不知如何教育这个“忘恩负义”的小辈，一听这最后一句话，顿时来了脾气。

他指着李古酌，居高临下地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教养，那是你爸，你怎么称呼他呢？”

见对方没有反应，村长更来劲了，“你对着你爸的墓磕两个，然后辍学加入村里的建筑社，就当报恩了……”

“子不教，父之过。”李古酌冷冷的回应，“还有，我可不认，他这个爸。”

“我倒是蛮好奇，村长，您为什么对李寒先生抱有这么大的敌意呢？是因为他是村里的第一位大学生，拿到一笔不菲的助学金，导致您嫉妒他，乃至恨他吗？于是您造谣，说他高考舞弊，说他做下三滥的买卖，说他勾引了某个有钱人家的小姐？”

“这是事实，不然，你是谁生的？”

“我呀，”刘长阳诡异地笑道，嘴角带着黑色的甜腻，“我没爸，也没妈，我就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

“可村长您看看我，就是这样一个成长于全村人谩骂与厌弃中的孩子，都能考上省重点呢。”

“你……”村长指着李古酌离去的背影，气得语噎，“你和你那风流的爸，迟早会下地狱的。”

“那真是，太好了呢。”

李古酌在一个岔路停下，奶奶并不知道学校的方向，那她会选择哪条路呢？

他原地徘徊，焦急的心情与昨天的奶奶重叠——她的乖孙怎么还没回来？老人拄着拐走上长路。

三轮车“轰轰”的气鸣作响，杂货铺老板四处张望，目光在瞥见李古酌时定住，两颗豆子眼一亮，向他驶来。

“娃娃，你四伐叫‘李苦灼’？”他操着农村口音，平卷舌不分地问道。

“是的叔叔。”李古酌不解地应道。

老板上来就要拉着他上车，“阿拉，昨晚一个老妇四窜找你，那四雨哗啦呼啦的，俺就把她接进店里躲雨，她一进来就啪擦倒下噜，介条路就你一个娃娃，我当四就感觉是早你的，正巧刚才看得你路过，招手你也不搭理，边跟着过来喽，可是我这家伙中途罢工噜。耽误了一顿饭的功夫……”

在老板条理混乱、口齿也不太清晰的叙述中，李古酌得知奶奶为了找自己，在大雨中跋涉，被好心的老板叫进店中避雨，之后发起了高烧。

车还没有停稳，他就冲进了杂货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