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盎&容子玉番外]五年春[番外]
[陈盎&容子玉番外]五年春
容子玉被季怀仁下诏狱之后,陈盎来看过他一次。
那天陈盎说,江秋现在就关在他隔壁,他是跟着季怀仁来看江秋的,顺便看他一眼。
容子玉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也停不下来。
“你看,每个人都会到鸟尽弓藏的一天。”
他五指扣在森冷的铁栏杆上,袖子滑下去一截,五指纤长、手腕白皙,依稀还能看出容家小少爷养尊处优的底子来。
陈盎的手就不是这样。
容子玉泪眼朦胧地盯着自己那一截手腕看,越看眼底越发红,他是簪缨世族的公子,手是用来拿笔墨,不是用来握刀剑的。
他恨他家族、他的父亲,容周行废了,他们就要在他身上证明自己,考功名、做事、还是弄权,容周行走过的每一步,都逼着他再走一遍。
他比不过容周行,出了差错,就是挨打挨骂。
最开始,容子玉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分明做的并不差,却永远得不到父亲一句夸奖,一个肯定的眼神。
后来他想明白了,容老爷拿来跟他比的哪里是现实里的人,而是他想象中二十岁三元及第后没有走上“歧路”、没有去北境的容周行。
活人哪里比得过幻象。
容子玉恨他父亲要他学容周行,也恨他自己不如容周行。他终此一生好像就是注定要围着“容周行”三个字打转,致死方休。
容子玉厌恶自己这身贵公子的皮囊,而他的血肉又分分明明地告诉他,他骄傲却又无能,不甘做一个替代品,却又走不脱容氏给他的束缚。
容子玉一眨眼,眼泪从眼眶里掉下去,陈盎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替他擦。
容子玉别过头,在陈盎手腕擡起来之后握住了他。他把自己的手指插进陈盎的掌心中,就着这个十指相扣的姿势,缓缓摩擦陈盎掌心的细茧。
他们是不一样的。
“对不起。”陈盎把额头抵在栅栏上道歉,“折柳是我的亲妹妹,我欠她太多,别无选择。”
容子玉仰起头,长期不见日光,让他的瞳孔看人时模模糊糊对不太上焦,好在他也不在乎能不能看清陈盎。
“好的时候你情我愿,不好的时候一拍两散,你没什么对不起我。”
“那你为什么不杀我。”
容子玉从来都是逆我者死的性格,他敢对着皇子甩脸色,敢把朝廷大员不当人看,但到了陈盎这里,他顶到头是在朝阳殿上疯狗一样追着陈盎参他,却从没有切切实实地动过手、下过套,说他要害陈盎。
容子玉的脚步顿住了,被泪水浸湿的睫毛上下一闪。
……那为什么不杀陈盎呢?
容子玉从前不问自己,因为问了,答案就得连着心肺一起被掏出来。
那太疼,也太狼狈了。
半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肩背骤然垂落下来。
容子玉说:“既然你都知道答案了,又为什么要来问我。”
烟雨楼里一场密议,城楼上一夜春宵,我对你不是一点真心都无。
但事已至此,你还要一副真挚的样子和我道歉,顺带戳穿我这一点没人要的心意。
又何必再问来羞辱我呢。
容子玉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而他没有转回去。因此陈盎从背后看,只见到他微微仰起的后脑勺。
陈盎猜到他哭了。
悔恨、歉疚之类的情绪于是裹在一起冒头,陈盎咬住下唇,觉得心里一片酸软。
在容家倒台之后,陈盎在没有容子玉追着参他的时间里,忽然察觉出寂寞来。寂寞发酵了一段时间,某一天,他忽然仓皇地意识到——
他喜欢看那个人在朝堂上冷冰冰地瞪他,又或者是更久之前,用含情的眼睛一眼又一眼地看他。
他几乎是乱了阵脚一样冲进尚衣令找到折柳。
折柳坐在太师椅上环胸挑起半边眉梢:“你喜欢容子玉?”
“是。”
“那对他的来路,你知道多少?”
“不都是你跟我说的吗,容家的二公子,容周行的弟弟。”
“我不是说这些,我是说,你知道为什么容子玉每天看上去疯疯癫癫的吗?”
“……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的前半生颠沛,就贸然地出现去牵了他的手,又不经心地把他丢下了。
都是他的错。
陈盎扶着栅栏跪下了,他喃喃地重复了很多遍对不起,最后他说:“子玉,等到朝中诸事落定,我来接你出去,我答应你,不会太久了。”
容子玉没有理他,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敢信。
陈盎跟着季怀仁一前一后从诏狱里钻出来,乍然见到天光时,两人都下意识地错了一下眼。
季怀仁于是看到陈盎的眼眶有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