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李重啊。
让我最后一次这样呼唤你吧。
今后的每一天,一切将尘归尘,土归土,你终于可以叫回“李晶”,而我也终于可以拿走这个悬在你头上的、被你讨厌一辈子的、本该属于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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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名字是父亲起的。
重晶石?我还是第一次从你嘴里得知这个漂亮矿石的名字。
彼时,外面早已闹得天翻地覆,方月华在白珂的鼓动下每天开直播找你,你的名字屡屡挂在热搜上,更有一群嗜血的主播们跑到文汇花园门口开直播,还有人跑到黔北寻找你曾经的痕迹。你也从不知道原来你有这么多朋友,那些你早已忘记面孔的人纷纷跳出来,对着镜头议论你,评判你。
我问你,生气吗?
你窝在沙发里,如一团猫,两只圆圆的眼耷拉着,好似听到我的问题,又好似没听到。
你好像已经和这个又破又小的沙发融为一体。它就是你,你就是它。
自从14号那天藏进302,你便是这样的状态。
如同走了很远很远终于找到驿站的旅人,极度疲倦的身体看似完整,实则内里的器脏早已分崩离析。
你很少吃东西,也不怎么喝水。
我蛮横地往你嘴里塞吃的,倒喝的,你像个容器只是木讷被动地接纳,压根不在乎好坏。
我又问了你一遍。
你终于肯擡眼,盯着我,好一会才说:“你知道重晶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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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不知道什么、他妈的、是重晶石,也不想知道。
但我跟你是一根藤上的蚂蚱,必须和你待在一起,确保整个表演完整完美,所以我不得不听你絮叨。
你说,这种矿石的密度比大多数矿石都高,所以经常被用作加重剂。
你说,这种矿石长得很好看,呈透明晶状体,或白或黄或蓝或杂色。
你说,曾经有个地质队在黔北天柱找到储存量巨大的重晶石矿床。
“你爸参与过?”我随口问。我知道你出生在一个地质大院,父亲是个技术员,你懂这些偏门知识不奇怪。
你瞬间沉默下来。
“那你为什么不叫李重晶?”我继续问。
我瞥见你的唇角在抖。
我立马兴奋起来,“难道你还有个妹妹叫李晶?”
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这样的话,由我说出口更为残酷。
你这辈子最不想要的就是“李重”这个——母亲恩赐给你的、用来纪念我的——名字。
你甚至也不想要被称作李晶,你只想赶紧死了,和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要再有任何牵扯,下辈子也绝对不要投胎为人。
我还问你,“你这么大一闺女失踪了,你妈怎么也不找你?”
全网铺天盖地全是方月华的声量,你母亲的脸没有出现在任何媒体镜头前,也没有被谁的直播镜头捕捉到,她在最不该消隐的时候消隐了。
你掀起眼皮直直盯着我。那一刻的你不再是缱倦的猫,而是一团雾,一团幽黑粘稠的雾,雾里隐约可见数条黑红腥臭的触角,它们迅速纠缠着,翻腾着……它们想吃人。
我生气了。
“怎么?你好歹还知道你妈是谁,我连我妈是谁都不知道。”
你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没错。你永远比不过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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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细想起来,我们相处的那二十二天,我总在惹你生气。
你一定忍得很辛苦,一定很想在我洋洋得意之时,把你所知道的真相全甩到我的脸上,让我再也笑不出来。
但你没有,你把它们葬在那封留给我的信里。
待你死后,我才发现四顾茫然,我空有很多怒气、很多痛苦、很多很多想说的话,以及很多从未有过的爱意,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倾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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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天,我时不时地出去,安排严庄的葬礼,应付他的亲戚,继续扮演好王安娜这个角色,与此同时还要抽时间安排白珂以最大广度和最强能量把这件事炒热、炒熟,直到你死的那天,把这场戏炒炸,震翻所有人。
你把所有的一切全抛给我操盘,自己则一直昏睡。
我经常兴高采烈地把你摇醒,告诉你今天方月华直播间的观看人数又创新高,有好多被洗脑的女粉丝哭着喊着说要嫁就嫁方月华,以及你的母亲依旧毫无消息。
我知道,说前面那些事,你不会有反应,只要提及母亲,你必然会睁开眼。
像是一种持续了三十五年的惯性,你即便已经决定去死,可还是没有办法祛除母亲对你的掌控。
但也仅仅如此了。
你睁开眼恍恍惚惚扫了我一眼,便又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