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旧人入梦

第十三章旧人入梦

夜色沉沉，街灯昏黄。

清妍回到家时，母亲还没睡，坐在灯下一针一线地缝着什么，茶水已凉，桌边却多出一碟糖渍橘皮，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那种。

她脱下外袍，轻声唤了声：“阿娘。”

母亲擡起头，笑了一下：“回来了，累了吧？给你熬了些红枣汤，趁热喝。”

清妍“嗯”了一声，坐到母亲身旁，安静地陪着。

灯火下的缝衣声持续了一阵，母亲忽然出声：“今天出去的时候，碰见了章家以前那个嬷嬷，她说子显如今也回来了。”

清妍一愣，手里正端着的瓷碗微微一颤。

“他回来了？”她怔了一下，语气轻轻的，言语中藏着一丝迟疑，又压不住心底那点欣喜，“我以为他……还在英国。”

母亲点点头：“刚回来，说是在租界里做事，听说是个文职，挺体面的。”

她没接话，脑中却仿佛一下子浮出那年夏天，章子显顶着一头汗，章子显顶着汗在花园墙外递给她一团缠乱风筝线的模样。

母亲看着她，语气轻轻的：“那时候你才多大，背着我把人家的扇子带回屋，还在扇面上写诗。”

清妍脸一红，赶紧低头喝汤：“阿娘您还记得呢……”

“记得啊。”母亲笑笑，眼中却缓缓收了些光，“子显这孩子，从前就懂事。人是个稳重的又长得俊，我也很是喜欢。只是不知，他还记不记得咱们清妍了。”

清妍没应，只觉得脸上有些烫了。

那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

闭上眼，眼前浮现的，仍是章子显小时候的笑脸。那段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如今回想起来，仿佛隔着水雾，模糊却又温柔，叫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她在半梦半醒之间辗转反侧，直到天色泛白。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透，她便醒了。母亲早早起床做饭，她则站在院中洗脸，神思恍惚。水从指尖滑落，滴在石板上，溅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她擡起头，看着水盆中倒映的自己，忽然有些分不清，那个曾在花园墙下偷偷写诗的少女，和现在这个站在晨风里不敢轻言旧事的女人，是否真是同一个人。

清妍今日不用去排练，便难得陪母亲在家用了一顿午饭。

午后阳光正好，院中风过树梢，投下斑驳的影子。她刚收拾完碗筷，正同母亲在堂屋里拣线团说话。

院门“笃笃”两声响。

她一怔，起身应门。一开门，便见一人立在门前，身量颀长，一身藏青长衫，剪裁合体，神情温润清朗。

阳光从他肩头洒落，映得那张面孔熟悉又遥远。

“我回来了，清妍。”他微笑开口，目光落在她脸上，嗓音低和。

她怔怔看着他，许久才低声唤出一句：“……子显哥哥？”

章子显笑意不减，带着久别重逢的温度：“是我。很久不见，你……还好吗？”

她轻轻点头，却不知从何说起，指尖无意识地握紧了门框。

屋内，母亲听见动静，快步迎出：“子显来了？快进屋，别站在门口。”

章子显朝她微微作揖：“阿姨安好。听人说您搬到这边，便想着来看看您和清妍。”

母亲一边将他迎进屋，一边转头吩咐：“清妍，去倒杯热茶。”

她应了一声，转身走向厨房，脚步却有些发虚。

他真的回来了。

可她如今的模样、身份……他会怎么想？

她低头倒茶，手指却有些发抖，瓷杯间溅出一圈细小的水痕。

她不敢回头，只道：“阿娘，我待会儿还得出去做工，您陪子显哥哥坐坐吧。”

章子显听了，温声道：“那你先去忙，咱们改天再好好说说。”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藏着千言万语，终究只低声说：

“改天……我们好好聊聊。”

章子显点头，目光温和如旧：“好。”

她原本不用来得这么早。

可看着章子显，那些从前的笑语、如今的寒暄，句句都像是落在心上的小石子，激不起水花，却乱了水面。便随口找了个借口说要提前去醉金阁排练，匆匆出了门。

醉金阁的后院静悄悄的。她独自站在一棵桂树下，指尖摩挲着手帕的边角，脑中却还留着章子显唤她名字时的模样。

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怔了一下，刚擡起头，便见沈归走了过来。

“你今天不是不用排练？来这么早？”他看了她一眼，语气带着熟络。

清妍微微一笑，道：“家里有点事，出来透透气。”

沈归没有说话，只在她旁边站定。

院中风起，吹得树影轻轻晃动。

过了一会儿，他才淡淡开口：“你脸色不太好，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