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岁月
楚霜下意识想问“你说啥”,话到嘴边咽回去了。他早就发现苏信昭情真意切时,说话会带出不浓重的墨丘利口音,语调比星系标准话柔软,支支吾吾的话就像撒娇了。
他站起来,不太顺溜地把苏信昭搂进怀里。
苏信昭身子一僵,又放松下来,想搂他的腰,胳膊抬到一半记起手上沾着血、怕把他睡衣染脏,要抱不抱的。
楚霜叹了口气,捉住对方的手按在自己腰上:“你说要抱,怎么还扭捏上了?”
说话声透过胸腔传导,低沉混合着心跳钻进苏信昭耳朵,让他从恍惚里回神。
“怎么了?”楚霜问。
苏信昭紧了怀抱,与对方贴得严丝合缝,轻轻摇头,不肯说刚才“见到”母亲了。
沃伦克依约安排他通过末那识和苏岚精神桥联,画面会转换为脑刺激信号。
母亲依旧温柔美丽,告诉他自己一切安好。她说她挂念他,也暗示他不要再管她,脱离星联,去过自己的生活。
苏信昭当然不肯听,但他得知母亲安好,心情放松,很快就睡熟了。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天没大亮,窗边透出微白。
场景让人一时分不清是梦是真。
就在这时,他心底有个声音说“人要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否则意识形态就会变成别人手里的橡皮泥”。
这是楚霜说过的话,不经意在他心底扎根生芽,勾起他心里的阴谋论:末那识能帮我进行睡眠训练,能在梦中模拟乱真的场景,难道就不能混乱记忆么……
从前,他从没这样想过,而今——苏信昭害怕了。
是程序就会有漏洞,末那识的道德锁为什么不会有呢?
几个念头飘过去,苏信昭知道自己要钻牛角尖了,他应该立刻停止穷思竭虑,去理性验证。
可他有血有肉、有牵念,不是计算机,按下暂停就可以休息……
他想依靠嘶吼让自己停下:
停下来!别想了!
停下、停下、停下!苏信昭——!
但他发不出声音;
他只是蓦地睁眼。
窗帘被风吹得飘忽,白纱帘像两道招魂幡……
梦中梦?
从哪里开始才是虚幻的?
苏信昭诈尸一样坐起来,一窜下地,冲进卫生间。
每每需要冷静时,他都乐于置身大雨般的冷水中。他孤独、无助、只有冰冷浇头才让他觉得真实。其实他只要躲进屋檐下就可以不淋雨,可他偏被亲情和责任负重,坠得一步也走不动。
他心里像有头野兽觉醒失控了,让他整个人被暴戾填满。哀呼难以压抑,变成一声咆哮,他扬手给自己一耳光、跟着一拳狠狠砸在墙上。
脸火辣辣的疼;血从鼻腔里淌下,也从手背的旧伤口上洇出,落在湿漉的地面上,溅开盏盏殷红。
苏信昭木讷地看着血花绽放、从有形到无形,最终消散,他听水声、听自己沉重、急促的喘息声,几乎忘了自己是谁、在哪里、要做什么……
直到他被敲门声拽回现实,然后,要来了一个拥抱。
楚霜的怀抱让他逐渐平和。
他双臂交叠在对方背后,掌心几乎能贴着将军的侧腰,他能轻易描摹到对方肌肉的轮廓,修长、坚韧……并没有预想中宽厚。
烟草、沐浴露、洗衣液的混合香气让他安心,但这不够,他想要更多安慰。
他知道不可以,于是勉励克制着,紧抓了对方腰侧的松散衣裳,藏起掌心被火烧燎、直要往心里窜的求索。
楚霜不知怀里这位的心猿意马。此情此景,越发让他难把现实与追忆割席,他被迫想起第一次上星际战场之后的夜。
强攻下星陨迸散的震撼和跟同类厮杀不一样。
浩渺宇宙间,人类太渺小了。
楚霜曾因此整夜整夜地失眠,最后崩溃大哭,是楚麟像这样抱着他,让他把深藏的恐惧、悲恸都掏干净。那年他十八岁,和怀里的小苏一般年纪。人心里的桎梏像埋在饭里的白沙子,乍看看不出、囫囵吞下也没大碍,只有细嚼慢咽的人才硌牙。
这个瞬间,他不自知地温柔,搂着苏信昭,保护了彼此缘由不同的孤单。
接二连三地折腾,楚霜觉出苏信昭心底有种别样的脆弱。这孩子像是用一簇簇尖刺隐藏最深的柔软,哪怕微风过,都会让尖刺爆炸、变得疯狂。
楚霜无厘头地想:怎么跟个海胆似的。
“差不多得啦,我都喘不过气了,”楚霜乖他两巴掌,又问,“到底怎么了?”
果然,问题让海胆压力倍增、一闪而过地紧绷之后,海胆放开了猎物:“说出来让人笑话的旧事,听了都嫌无聊。”
楚霜作罢,谁没点儿过去呢。
天色大亮,长假结束。
学生回学校,牛马上嚼子。
开工第一要务——国都会宣布对高密度流浪天体的处理办法。
这恐怖玩意的存在已经成了高层对老百姓缄口不提的秘密。国研院提案,在星系内设立大范围基站,对行星进行无差别监控拍摄,通过捕捉消失星球测绘出黑洞的流浪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