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内忧
大将军带人听墙根,毫不脸红。
一小会儿,事情的逻辑听清晰。
说话人该是个工程分包,接手了不知哪个领导家属院子的外沿改造。一开始甲方通情达理、什么都好说,可活真干上了,那人脑子跟让粒子炮轰过一样,不仅不顾工程安全性、想一出是一出,还头天定下来的事第二天翻脸不认;而朝令夕改必然产生新的费用支出,对方概不认账,口口声声“你们当初预算没做到位,这是在实践中成长”。
显然,通讯对面的“李工”在劝小伙儿,但没劝出个所以然,二人结束了通话。
楚霜在墙角扒头,看见满肚子委屈的小年轻呆站片刻,坐在台阶上抹眼泪。
他又低头看看自己——他“微服私访”出来溜达,出门前把制服换成了较随意的纯色衬衣,现在旋即解开三颗衬衣领扣,衣服袖子挽起来,又胡乱在头发上揉两把,点支烟歪叼着,气质立刻不一样了。
楚霜的临时小跟班叫杜佳,看统帅一通操作已然呆愣,没想明白怎么接戏。
楚霜摆摆手,示意对方见机行事,揣着口袋溜出转角。
他闷头往前走,嘬一口烟、烟不离嘴地咧嘴吹烟气,离哭鼻子小伙儿七八步距离时,突然把烟屁股甩地上,拿脚狠狠捻灭,张口就骂:“都他娘的是祖宗,就老子一个孙子!草!”
声儿挺大,给闷头哭那位吓一跳。
对方愣神看他,他也诧异看对方……
大眼瞪小眼懵噔两三秒,楚霜先露出个抱歉的笑:“对不起啊哥们儿。气晕了,没瞅见你。”
小伙儿常和客户打交道,很懂“场面”,不管心里多大的憋屈,见陌生人即刻露出公式化的笑,撸一把脸,把没被风吹干的眼泪抹去,摆手示意:没事儿。
楚霜皱眉头端详他片刻,晃过去、挨着他在台阶上大大咧咧坐下:“看你这模样……同是沦落人?”他摸出烟,“会么,来一根?”
小伙子憋闷上头,没客气,接烟说声“谢谢”,很上道摸出打火机,先帮楚霜把烟点了,自己才抽上。
俩人排排坐,相互没话静嘬半根烟。
小伙儿没见过楚霜。他想打量人,不好明目张胆,歪斜着眼睛只瞥见楚霜半截裸露的手臂——肤色虽然白,但青筋明显,看血管清晰度,绝不是纯坐办公室的人。
承包工程干活吃饭的小孩,没太多心眼,抽人家的好烟,总要聊几句:“大哥怎么了,为什么生气?”
楚霜装模作样“哼”一声,瞎话信手拈来:“接了个活儿,今儿这不合规、明儿那没报备,想要天王老子的黄金殿,拿出来的工程款连修个粪坑都不够,现在还有几个挖好的坑对天晾着呢,再这么下去干脆把我埋里得了!”
“……合同没定结款日吗?”
楚霜冷笑:“就不给结有辙么?说财政下来钱立刻给,但嘛时候啊?不定具体日子都跟放屁一样,扇扇就没味了。合同就他妈是废纸一张!”
“是……公家事啊,他们总这样。我没见过你,你的活儿在哪?”小伙子问。
“签过保密协议,不能说,”楚霜幽幽吹出一口长烟,“我头回接这边的事,一路赶着飞过来,身边哥们弟兄都说我要贫农一跃当地主,谁知道现在地主在这散余粮,也快饿死了(※)。你说他们总这样?这是正儿八经的边塞,普通工程队进都进不来,自己人给自己人生意,这么不痛快居然不是个案?”
话说到这,小伙子语重心长:“不是我泼你冷水啊。我听老大哥们聊天,说一直是这样的,近四五年好像给拖垮了两家三方公司,我看往后您就设定个心理限额,一旦超标直接告诉他们没钱垫。想一口吞个胖子首先得有那么大嗓子眼,咳,有的钱确实是不该咱这小老百姓挣。”
楚霜哂笑:“可不是么,但后续也是麻烦,”他把烟熄灭,烟屁股甩进一边垃圾桶,“你怎么了,嗯……谁给你气受?”
小伙子挺想诉苦的,玩儿命运一口气吹灭了脑袋里的火,保持基本职业素养:“我也不能说,您要是想看热闹,就去军属院3区,现在那天天跟打仗一样……以后万一您有机会接触到他们家,算我私下给您避雷,这钱赚得折寿,瘤子都要气出来了,”说到这,他站起来冲楚霜摆摆手,“我还有事,先走了。祝大哥生意兴隆,发财发财。”
对方没指名道姓,其实也差不多了。
楚霜回头,见小中尉杜佳在墙角探头探脑,一招手——走了,看看去。
驻军宿舍到军属大院有速行通道,原理和跃迁差不多。不到十分钟,楚霜已经刷卡进军属院大门。
这片地方有避风屏障且生活气息浓郁,购物区、游乐场、生活辅助设施和居住区排布得当,院里有小屁孩子追逐打闹,老人闲坐聊天。
楚霜授权终端,调取大院内各方监控,很快找到唯一的、正在进行修缮改造的住户。他把门牌号发给杜佳:“帮我查户主信息和家庭成员关系。”
目标住户离得不远。
杜佳没查出结果,二人已经溜达到地。
受气包小伙儿果然没蒙人,好戏一出接一出。
楚霜隔着绿化带就听见有女人在说话,音色语调都知性,但是吧……
“李工,这事儿咱们得说理对不对,我是甲方,你们做事是不是该遵循甲方意愿?现在未经我允许、修改我的方案,我还不能说你两句吗?”
随着楚霜走近,他看清了人——女人实际年龄不详,模样三十来岁,穿着整身的居家休闲装,舒适却没显得不修边幅。她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脸上画着淡妆。
站她对面的男人该是刚跟哭鼻子小伙儿通话的“李工”,他是副又厚道又精明的模样,外貌气质于业务形象加成明显。
他两手交握在身前,赔笑温声对女人说:“您说得对,但身为工程方,我们要保证工程安全,也是对您负责。您想在小院外延加防砂棚,必须得增加承重支架,可支架的落地点属于院区公摊,往后有投诉就会被拆除,我不是擅改您的方案,是暂缓执行,跟您商量更好的解决办法。”
女人冷哼一声:“我有能耐让你们搭,就有能耐不让它被拆。就算最后要拆也是我有钱、我乐意,你何必叫花子打更——穷操心?”
李工深呼吸,心平气和地解释:“您可以这么做,但我们不能违反《建筑法案》明知故犯。”
“这活儿你干不干了?”女人脸掉得比驴脸还长,“费这么多话还不是要改我的方案?不乐意干滚蛋,但我保证你一星币都结不到。是你们违反甲方意愿在先,且没有能力解决,不是我的问题。”
李工简直想抡圆了给这婆娘一耳光,但打人不对,他更不能暴打客户。他交握的双手骨节泛白,笑模样扭曲得不行。
身边同事看他想咬人,一扯他,对女人赔笑说:“您别急,我们再商量一下。”
女人翻个白眼,鼻子出音儿:“就欠吓唬。”
话在李工天灵盖点了一把火,他眼睛一瞪,要还嘴。
同事手疾眼快,一把掐着他后脖领子扭头跑:“走了走了,咱再想想辙!”
女人则打胜仗似的不依不饶:“怎么,你想动手么?动我一下试试,保证你牢底坐穿,一辈子出不来!真的是……现在拿钱干活儿的都这么穷横么?”
楚霜冷眼旁观,心说:不知道星航军有没有这样的家属,古人说“家有恶妻,家宅不宁”,虽然……
也确实是有几分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