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盖棺【VIP】
第131章盖棺【vip】
傅声骂的那些话,百里霜自然没听见,但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两个喷嚏,便猜到自己正被人“惦记”。他已经疼得几欲昏死过去,奈何一身“清明镜”的内功为毒所激,早就自顾自地运转起来,要护他灵台清明——换言之,要护他清醒地感受万剐千刀之痛。
他颇有点绝望地想,那骂他的人最好再多骂两句,咒死了干净。
“姑娘,”他软绵绵地倒在一张宽大的绣榻上,气若游丝道,“还没解开吗?”
前山已乱成一锅冒泡的滚粥,韩绰的人,何大经的人,杀上山来的孙敞的人,混战成了一团。韩绰没料到对面会下死手,在内斗中耗了元气,应战起来颇有点被动。何大经不想杀朝夕相处的兄弟,也不想得罪官府,夹在其中两头为难,更是狼狈。孙敞的兵士则有不少中了毒烟,兼之不能伤害百姓和降兵,心里绷着一根弦,难免有点束手束脚。三方竟谁也没讨到好,短时间内胜负难分。百里霜的目光果真犀利,此时此地,二当家的院落就是一方难得的净土。那老色鬼色厉内荏,又相当狡诈,见势不对便跑了,连自己的心腹也没告诉。晏泠音连人带马撞开院门时,只看见了满院惊惶失措的小夫人。
“对不起,”她轻声道,“我尽力。”
夜间风寒,晏泠音额上却出了汗。她方才一路几乎是飞下来的,几次差点把怀中的百里霜甩脱出去,此时心脏仍在怦怦直跳。那银盒看着不大,拿在手中却颇有分量,表面冰凉平整,只朝上的一面有些凹凸,嵌着几十个细小的方块,每一块上都刻了一个字。
万幸,这种机关锁晏泠音见过,不算毫无头绪。它e本身是一种工字游戏,很受京中喜好吟诗作赋的子弟们欢迎。简而言之,那些杂乱无章的刻字之间自有规律可寻,只要将它e们按序排列,机关锁便能应声而解。其间两难,一在“按序”,一在“排列”。
横七行竖八列,嵌了五十四个字和一个尚未刻字的空字块,晏泠音光辨认就费了些功夫。那不是梁字,笔画枯瘦细长,交缠起来似某种古老的图腾,是南地工字的写法。但它e又比晏泠音学过的南字更复杂,架构也稍有变化,应该是古南工。
连蒙再猜地将字认了大半,晏泠音的心却越来越沉。以字为锁,大多是刻录诗工来考人学识的,越生僻便越难解。若是没读过,靠平仄韵律,或是“之乎者也”一类放在工句首末的语词也能勉强一猜。但这五十四个字竟似毫无联系,更有几个连含y都模糊的僻字,甚至拼不出一句意y连贯的话。外面喊杀震天,院内不知所措的女子们在低声哭泣,诸般纷扰撞进晏泠音耳中,更搅得她心绪潮起。不得已,她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咬住了自己舌尖。
血味在口中绽开的一瞬,晏泠音一个激灵,目光落在了架构最复杂的那个古字上。它e有些像南工的“璷”字,只是将几处横笔皆换做了“人”,看着便臃肿不少。僻字有僻字的好处,只要见过便再难忘记,她在秘书阁中枯坐三年,该看的不该看的都入过眼,上一次见到“璷”字是在何处?
……她想起来了,是在《南疆志》中。
君璷,君连玉,是二十多年前在位的南国国主,也是史料记载的最后一位。他执政的最后两年,南国陷入动乱,没多久便亡了国。
晏泠音的呼吸陡然急促。她目光一扫,立刻找到了古体的“君”“连”“玉”三字。古南字,南国国主的名讳,二者同时出现,恐怕并非偶然。她试着将《南疆志》中所载君璷的身世与剩下的五十个字对照,却依旧失败了。刻录机关锁的高人吝啬得很,只给君璷留了四个字块,除名姓外,再装不下其他。
除名姓外……
原本在榻上躺尸的百里霜忽然眼前一花,见晏泠音竟站了起来。她捧着银盒迅速转了一圈,没找到想找的东西,便拉住一个还在抽噎的姑娘,轻声问道:“有没有纸笔?”
百里霜听得想笑,要说纸,二当家这里或许有不少□□艳画,但要说笔墨,那实在是折辱了管翰。果不其然,姑娘惶恐地摇了摇头,晏泠音也不耽搁,大步走回到院子里,在一片泥地前蹲下了身。与此同时,她一擡手抽出了髻中木制的发簪,长发瞬间飘落,将她单薄的背影覆了个严实。
百里霜瞥见她似乎是在写字,下笔飞快,转眼就写着那些字默看片刻,喃喃自语道。”
他实在是痛得难耐,想找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也痛,但其成,常常疼昏过去,又有师父怜他年幼,没让他碰过封灵以上的蛊虫,疼自封内力多年,现在连内功运转都不大利索,乍一遭遇这挨千刀的子虫,险些顾不上同他说话,他索性也不躺了,一个滚身下榻,泠音那里爬了几步,终于如愿看到了晏泠音写的东西。
“…道,“你写历代国君的名讳做什么?”
晏泠音压根没听到他说话。她此刻全副心神都在面前的银盒上。若她没有猜错,自己可能先入为主,一开始就想歪了。机关锁刻录的未必是诗工,而是一篇人名谱。君璷在上面,南国的历代国主应当也在上面。在王位传续方面,南国与梁幽皆是不同,非一家一姓掌控天下,而是通过复杂的推举法令有能者居之。虽因此常遭动乱,但举国风气都比另外两国更为和平开放,风雨飘摇数百年,倒也始终屹立未倒。
南国不姓“君”,也不姓其他任何大姓,以至重复,晏泠音没能一路,她依旧生不出什么喜悦心,因为将历代九位国主的名字一一填上,。
还空出了十四个。
但一番折腾下来,时间已所剩无几。晏泠音正在焦头烂额,偏偏百里霜还凑过来火上浇油,这一次叫她听见了:“也就君璷是我认得的……你同他们很熟吗?”
他对那银盒没有执念,时辰一到,毁了便是,此刻作壁上观,语气也相当轻松,竟和她闲谈起来。晏泠音心念一转,接了他的话:“君璷是个什么样的人?”
百里霜一面疼得暗自抽气,一面颇有点怀念地说道:“许多人说他懦弱不堪,确实……嘶,但我总觉他虽非心狠之人,却不缺勇魄,可不是每个人都敢像他那么蠢,孤身周转于乱军之中的……”
晏泠音无暇去问他怎么认识的那位国主,紧盯着银盒上那多余的十四个字,继续问道:“依先生之见,若要给君璷一句判词,该下‘懦’字,还是‘勇’字?”
百里霜一怔,未及回答,晏泠音已拿着木簪,在地上的“君璷”二字后落了一个“勇”。
“老师给我们讲南国史时也说,君璷能做到那般地步,是有大勇之人。”晏泠音攥紧了簪子,“《南疆志》的评判有失公允,竟比不上这只小小银盒。”
她此时顾不上细想,又龙飞凤舞地一连落下数字,仁、戾、智、庸……一个字便概括了一代君王的一生。盖棺论定,其实是颇为尖刻的。晏泠音不知这是否是机关锁的原意,但着实找不出第二种安放这些字的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碰碰运气了。
至此,银盒上只剩四个字和一个空字块尚不解何意。晏泠音擡指抵上了那个最眼熟的“萧”字,眸光忽沉。
下一刻,她骤然弃了木簪,开始拨动那银盒上的字块。细碎的咔哒声不绝,她越拨越快,面色也越来越凝重,或许是太过专注,到最后手指都起了颤。百里霜见她脸色不好,刚想说点什么,却觉疼痛骤然加剧,一时间忍不住呻吟出声。
“我受不住了,”他也不管晏泠音听没听见,虚弱地对她竖起一根手指,“我数到十,就弄死这只混账。一,二……”
咔哒一声,晏泠音拼上了最后一个字块。那银盒在她掌中震了一下,原本严丝合缝扣着的盒盖自动弹开了。
她猜对了。
百里霜虽然被折磨得不行,手上却丝毫不慢,没等盒盖大开,已一针扎死了盒中的母蛊虫。咬着他手腕的子蛊虫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对深紫色的硬翅瞬间张开,剧烈抖动起来。
但百里霜没立刻杀它e。想来是“封灵”难得,舍不得让它e就此殒命。晏泠音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只看不出材质的银盒——竟与她手里的那只有点相像,只是更小巧些,上面也没有刻录机关锁。盒盖被打开的一瞬,晏泠音忽觉一阵难以言述的恐惧兜头罩下,剧痛紧跟着席卷而来,周身经脉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仿佛每一寸筋骨都断了几遍。一口腥甜的血涌上喉间,她连痛呼都发不出,眼前一黑,直接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