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内乱【VIP】
第127章内乱【vip】
百里霜纵马赶到时,正撞见晏泠音从石屋里出来。他暗道一句坏事,只能先勒了马缰,溜溜达达地一路踢踏过去。
那马壮硕,动静实在不小,几个山匪都看见了他,目光当即一沉。为首的那个直接迎了上去,破锣嗓子又响:“先生怎么来了?”
百里霜那张脸苦得恰到好处,他其实不大适合给人看病,更适合给人吊丧:“唉,林大人听说二爷受了伤,好生牵挂,着我过来看看。”
几个山匪对视了一眼,面色都有点不自在。他们二爷不听旁人劝,领了兵去截那朝廷命官了,人没截到,自己先糟了暗算,被人一箭射穿了肩胛骨。眼下在棐山上,大当家的和三爷正吵得不可开交,乱成一团。这事可没人敢报给林峥,他是怎么知道的?
“身体要紧,身体要紧,”百里霜声音发虚,像是紧赶着跑来,气还没喘匀,“林大人说了,旁的事往后再议,先给二爷瞧伤才是正经。”
那领头的本就是二当家的心腹,平日里正事不管,只帮主子挑女人。他知道百里霜胆小怕事的脾性,万万不可能背着林峥自作主张,又听他说得真切,便也信了七八分:“二爷就在寨子里,我领先生上去。今天山上乱,先生别多管,瞧完伤就走。”
“哎,多谢兄弟。”百里霜装模作样地道了谢,又不经意般瞥了眼旁边的晏泠音,“这是给二爷挑的人?”
那山匪嗤笑一声:“还是个硬骨头呢,你别说,二爷就好这一口。”
身后几个山匪捧场地哄笑起来,百里霜握缰绳的手出了汗。他趁着这闲话的间隙,拼命朝晏泠音挤眉弄眼,满脸都写着“我是来救你的”。倘若晏泠音能看懂,他就能顺势拉她坐上这神骏无匹的马,撒腿跑路,几个山匪未必能追上。
可惜晏泠音毫无表示,她不像是没看懂,倒像是看得太懂了,盯着他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百里霜心中焦躁得不行,她却一脸云淡风轻,转头朝山匪们问道:“山上乱?好稀奇,你们自家人打自家人吗?”
山匪的哄笑声戛然而止。
“小娘们儿……”领头的挥刀就要砸她,百里霜赶忙驱马上前,将她和山匪隔开:“和姑娘家的计较什么,打坏了,二爷那边也不好交代。”他背对着晏泠音,又用负在身后的手疯狂朝她打手势,这一次晏泠音沉默片刻,忽然一把扶住马鞍,飞身上了马。
百里霜大喜,但下一刻,某个凉飕飕的东西就抵在了他腰侧,女子几不可闻地轻声道:“上山。”
变故陡生,几个山匪都呆了,领头的那个最先反应过来,大吼一声便来劫马。百里霜心念如电,手腕一扬就飞出一把细针,不仅把领头的山匪打趴了,还把旁边拴的几匹马都扎得跪了下来。这一手绝活露得漂亮,但他丝毫得意也无,身前身后都是刀,身上还淌着要命的毒,无论往哪走,似乎都是个死。
百里霜简直想仰天长叹,他一个大户供养的闲散医客,怎么就落到了这步田地?
腰间的薄刃又进了一寸,刺痛感已然传来。那女扮男装的姑娘下手竟毫不留情,好像干忘了他雪夜赴诊的情谊。百里霜苦笑一声,一夹马腹,掉头往棐山奔去。
棐山早乱了。
三大匪首性情天差地别。大当家的为人豪爽,但心狠手黑,曾为了一口霉粮,在荒年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妻儿。二当家的荒淫好色,又心浮气短,经不起旁人激将,因着好骗,倒是和林峥往来最多。三当家的是个半身不遂的废人,平时也没什么存在感,只会在大哥二哥吵起来时出面调停一番。那两人和气的时候能称兄道弟海誓山盟,但翻脸也是真翻脸,好几次都动了刀见了血,若没有这位三弟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棐山怕是撑不到今天。
可眼下,风暴中心站着的就是这位三当家。
“大经,你二哥都受伤了,你还要替朝廷的那帮人说话?”韩绰恨铁不成钢地责问道,“你二哥不就是听了你的话才按兵不动吗?那支冷箭又从哪里来?我们不去招惹人家,人家却未必肯放过你我!”
何大经面色憔悴。他像是一夜没睡,脸色蜡黄,难看得厉害。因他伤了腿,不坐轮椅便寸步难行,今日那木椅的轮轴又不知为何坏了,他心里发急,头一次拿出“三爷”的威风来,让小喽啰擡着他的椅子上了议事堂。这番话问得他也有点起火,但还是耐着性子道:“大哥,林峥是什么货色,你看得比我明白。这上年好人他来做,恶名我们来担,凭什么?现如今他摊上麻烦了,还想把我们扔出去转移火力——那可是朝廷命官,拿着宫里的文书来的,我们若是得罪了,林峥难道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抗皇帝来保我们?”
“朝廷命官又如何?上一任知府不也死在兄弟们手中?”韩绰咬牙,“是他命好,没落到我手里,否则我必然将他剥皮抽筋,断不会让他就这么死了。何况这新官上任,连护卫都没带几个,若非你一念软弱,二弟早已将人结果了,林峥那边随便编个由头,天高皇帝远,有什么糊弄不住的?”
睛盯住了何大经,里面已现了压不住的凶相。何大经身子颤了一下,却不是吓的,而是气的:“这个死了,再来一吗?”
“来一个杀一个,我看谁的桌案,茶水撒了一地,“现在这样,我们还能混口饭吃,百姓还能有点田种,见成效,要收得上钱,谁出?林峥和他背后那上大户,都是血汗!”
何大经震惊地看着他,从见,但他立刻觉到不对,回过神来:“……大哥动了我的东西?”
,闲时还想着著书,不是我们山野小民比得上的。”
何大经耳畔轰的一声,脸都白了,一时说不出话。他忽遭背叛,竟不觉心寒,反而生出上“原来如此”之感。难怪,他分明瞒着两位哥哥,不让他们知道朝廷来使的目的,又千方百计劝服了躁进的二哥,让他事前三思。他今日来提醒韩绰,不要自负寨中有钱粮,又有林峥撑腰,就觉得能高枕无忧。林峥留了他们这么多年,不是不敢打,更不是打不下,利益使然罢了。山上本就有林家的眼线,等时机一到,里应外合,棐山危矣……
原来韩绰把他当成了那个“里”!
“三弟在棐山这上年,大哥自认没亏待过你。账是你理的,我不插手,你年年都昧下一上钱粮,我也从没问过一句。”韩绰见何大经的脸色越来越白,以为自己说对了,心中更恨,“若不是林峥那老货看我笑话,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我怕是至今还拿你当亲兄弟。”
何大经嗓音哑涩:“大哥……”
“你字写得好啊,”韩绰感叹道,“但你在山上用左手写字,却用右手拿筷?怎么,是原本的字迹见不得人吗?”
他手上力道大,摁住何大经的轮椅把手,生生把那块木头捏碎了。何大经无处撑扶,双腿又使不上力,狼狈地滑坐到地上。他仰头看着韩绰那张陌生的脸,既觉羞愤又觉悲哀,身上最后一点文士气被彻底激起,忽然大笑起来:“我有负民望,有负师恩,早就没脸再活,便将我千刀万剐又何妨?可叹你我死到临头,却不知是为何而死。我何错之有?你何错之有?大哥,你我难道生来就是仇敌?”
前途尽弃,妻离子散,在唾骂声中毫无尊严地苟活至今,连最后的一点兄弟义气也要消泯。他何道纶读了大半辈子的圣贤书,敢豁出自己去为民请命,难道就是为了这样一个结局?是谁将他逼迫至此?
“那上钱粮我干都散给了城郊百姓,原本也不该瞒你。”何大经的声音变低了,“我这辈子为一场镜花水月的宏图所惑,罔顾了许多性命,到此时才想明白。官名政绩皆是虚妄,毁誉不过一张嘴,只有人……只有和你我一样的人才是实实在在的。我活着留在棐山,每年散上钱粮,只因我想稍赎罪愆罢了。”
韩绰听不懂,也不耐烦听。他挥手将何大经拂开,袖中一块沉重的东西毫无预兆地掉了出来。那是何大经多年来摆在案头的镇纸,材质粗糙得很,只上面两个篆字分外有神。韩绰不识字,那两个字是林峥好心教他的。他将镇纸从何大经那里偷来,原是想同他对峙,谁料何大经坦白得这样容易,就像是多年来早已积够了这一口郁气,忍不住要呼出一样。那块青黑的小石为韩绰挥手的力道所激,砸落在地,摔得粉碎。
当年那人怀着满腔祈愿刻下的“笃成”二字,在被风霜侵袭了多年之后,终于面目干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