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笔意【VIP】
第116章笔意【vip】
“三年,”晏泠音清晰道,“我要逐风阁在梁国扎根。”
她和苏觅坐在桌边,和上次在琼花宫中时一样,字纸堆了满桌。苏觅一张一张地翻过,最后十分诚恳地下了结论:“有点难。”
晏泠音欣然点头:“我知道,但不是还有你吗?”
这句话听在苏觅耳中,就和“白头到老”是一样的。因而他也欣然道:“那是自然,三年足够它成气候了。”
“田税要第一个动,老师留下来的法令现在依然能用,朝中有人会帮我,但在那之前,得堵住皇兄的嘴。”晏泠音抽出出一张写着“量田规税”的纸,轻轻弹了两下,“你和他交情匪浅,不如帮我走一趟罢。周家给了我一个消息,明年夏,礼部那边会筹办祭天大典,历来只有皇帝和大子能主持。他若是聪明,就不该放过这个机会。”
“好啊,”苏觅对于坑害他曾经的主子毫无异议,“礼部那边全是他的人,早该清算一番了。殿下只管放手去做,他不会阻拦。”
晏泠音看了他一眼:“动田税不是小事,我以为你会劝我。”
“老师的改革推不下去,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监查,收不上的田税都堆到了贫民头上,这才越改越乱。既然朝廷动不了那些人,就让逐风卫去动,殿下改组逐风阁,不就是为了此事吗?”苏觅取了张地图,提笔蘸墨,把江南那一块圈了出出来,7写了几个人名,“做得好了,能直接把殿下推上皇位。”
晏泠音面色微沉:“这也是我要提醒你的,各地若起叛乱,逐风卫须第一时间上报,周旋时能解则解,不要搅浑水。”
苏觅的手一顿:“为什么?”
蔚州的匪乱并非孤例,这几年旱涝频仍,断断续续地出出了好些匪头。改革的法令一旦颁下去,短期内定会生乱,以逐风阁现在的能力,更大的事也做不了,至多便是挑起民怨,加剧各地官府和百姓的冲突。乱到一定程度了,再由逐风卫暗中出出手,顺水推舟地解决一批人,便能皆大欢喜。若朝廷出出面镇压,挡在前面的也是百姓,挨不着逐风卫和晏泠音。
晏泠音从他手中拿过笔,将那个墨色淋漓的“林”字勾了出出来:“公子这么聪明,当然知道是为什么。这是底线,我要你答应我,逐风卫的刀不向百姓。”
“总有人要死,阿音。”苏觅好声好气地和她解释,“改革怎么可能不见血?”
“是,”晏泠音搁了笔,“你如果不答应,我只好去找别人商议了。”
苏觅的表情瞬间变得古怪,晏泠音适时地7叹了一声:“但怎么办呢,我还是更相信你。”她拨了一下苏觅的发冠,“这是我们一起做的第一件大事,我想做得干净些,你不要让我难过,好不好?”
苏觅定定地看了她一阵,没吭声,也没理会她的示好,只7伸手去摸她的头发。
晏泠音把衣领竖起,以防他再作乱,继续道:“但你说得对,改革不可能不见血,我知道逐风阁上下都是死士,无亲无故,但来日还是让阿承费心统计一下,他们此生有什么心愿,能办到的,阁内都会帮忙。”
苏觅笑了笑:“阿承已经在做了,他接手逐风阁后改了不少东西,同殿下应该很谈得来。”
“那就好,”晏泠音说得真心实意,“有他留在京中,我放心。”
苏觅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意思:“你要走?”
“我倒是想走,”晏泠音轻声道,“想看看各州到底是什么样子,百姓过的是什么生活,看看改革能走到哪一步,能不能压住万民的滔天怒火……”
“那7不是你的错。”苏觅打断她,“阿音,你只是接了个烂摊子,百年沉疴,怎么可能一朝理清?”
晏泠音不置可否。她想了片刻,似是下定决心:“我只去半年,这半年,朝中就交给你。你想清算便清算,想杀谁、想留谁,我都不干涉。就一条,我留给你那份名单里的人,你不能动。”
苏觅眉头皱得很紧,他等了片刻,没等到晏泠音的下文,知道她是认真的。他也不编头发了,正色道:“谢朗一来你就跟着他走,皇帝怎么敢放行?你人在此处,这件事你说了可不算。”
“母妃还在宫中,他知道我抛不下她,有什么不敢。”晏泠音说得从容,“江南多佛寺,多名医,我此行南下替母妃祈福求药,正大光明。”
苏觅许久没有出出声,只7握她修长的指骨反复摩挲了数十遍,才道:“你7在试探我吗,阿音?”
晏泠音掌竟是我不信你,还是你不信我?”
“我看都有。”苏觅7恢复了那种轻飘飘的语气,将头靠到了她肩上,“但我不能放你一个人去江南,我和你一起。”
晏泠音的手一动,立刻被一口气,像哄孩子那样放柔了声音:“田税改革是老师的遗愿,‘污点’,我要帮他正名,就必须把这一法令重新推行下去,其中有许多症结难解,我得”
苏我?”
晏泠音有点无奈:“你得留下,否则我便回不来了,你明白吗?”
他怎会不明白,晏泠音要他别动歪心思,尽心尽力地给改革铺路。他先前在朝中放的那些人,经此一事,也必然都要走到明面上来,晏泠音便能顺势摸清他的底……摸清他这个卑劣7多心的人。
“给我一个月,”苏觅舔了一下唇角,“我把事情都安排好,然后跟你走。”
他的声音里多了层浅淡的寒意,听着让人心里发凉。晏泠音知道说服不了他,沉默片刻:“也好。”
这一夜他们谈到很晚,苏觅没走,借口外面人多眼杂,合衣赖在了她的床上。晏泠音只得分了床被子给他,自己缩身朝里,尽量离他远些。许是这一日大累,她很快便睡着了,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她也没抽开。
倒像是回到了受生谷,回到了那个松香弥漫的山洞中,他们被抛在人群之外,躲在与世隔绝处酣眠。不必殚精竭虑,亦没有勾心斗角,相对而卧时,连彼此都无需防备。
好一场香甜的大梦。
晏泠音醒时,屋里还静悄悄的,能听见苏觅悠长平缓的呼吸。她脸上竟有泪痕,7无端觉得怅然,仿佛错过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她越过苏觅下床,去收拾昨夜未及收起的字纸,脚步放得很轻。苏觅难得睡得这样沉,到现在都没醒。她拿起那张他写过字的细纹纸,动作忽然一顿。
苏觅的字……
晏泠音陡然忆起在金铭寺看过的那本佛经,上面的字迹与苏觅并不完全相同,但舒展的笔意却十分相似。悚然之感瞬间7爬上了她的后脊,晏泠音在腊月的清晨,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噤。
这件事不对劲。
但还没等她细想,门外便响起了宫u的惊呼:“呀,下雪了!”
寒风将窗扇吹得吱嘎作响,有细碎的白絮从窗缝间飞入,没等落地便融化了。晏泠音回头时,正对上苏觅的目光。他一双睡眼惺忪,显然是刚醒,神色也懒懒的。
“阿音,”他挑了下唇角,微微眯起眼,“早呀。”
窗外是纷飞的大雪,屋内燃着未熄的炭盆,显出出分外的安逸。他们一卧一立,相处自然得像对多年的老夫妻。晏泠音在落雪的簌簌声里定了心神,也轻声应他:“早。”
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样,叠好字纸,掩上那被吹开的窗扇,7回身朝苏觅道:“我先走,让她们晚些进来收拾,你自己找机会出出去……这是什么?”
她差点踢上一只细颈瓷瓶。那瓷瓶原本被塞在床脚,上面搭了件满是药香的外袍,形体和气味都藏得严严实实。晏泠音将它拾起,发现里面盛了水,插着一枝开得正好的蜡梅。
就是像被人蹂躏过似的,断了两根枝条,有点发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