沤珠槿艳
沤珠槿艳
沈良时抱着梨汤躺在摇椅中晃,梨汤撒出来湿了衣襟才坐起身,让迦音拿帕子来擦干净,没心情再喝,她将梨汤随手放在一边,对小雨点招招手,让他站到自己面前来,伸手在他头顶比划了一下。
“是不是又长高了?”
小雨点站在树下,沈良时用小刀在树干上刻下一道划痕,确实比之前要高出一点。
小雨点伸着手往高处够,问:“我什么时候能长的和母妃一样高?”
沈良时回忆了一下徐司容的身量,在他手掌往上一段距离划下一道,“你母妃可比我都高,你如果不好好吃饭很难长这么高的。”
小雨点仰起头看她,懵懂问:“可是我说的是昭禧母妃啊。”
沈良时向前倾身,拉住他的手,问:“羽淀还记得你的娘亲吗?”
“记得。”小雨点点点头,不自觉撅起嘴,挨着她坐下,闷闷不乐道:“可是娘亲好像已经把我忘了,她那么久都没来看过我一次,是不是一点儿不想我?别人都说她不要我了。”
他丧气地垂着头扣手,声音越来越小,“整个宫里除了你和四皇叔,其他人好像都不喜欢我,父皇也不喜欢我。”
沈良时摸摸他的头,轻柔道:“没关系,等你慢慢长大了,会有其他朋友的,他们会喜欢你的。”
小雨点突然问:“父皇说你以后会给我生一个弟弟,是真的吗?”
沈良时看着他清澈纯善的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问:“你不是已经有两个弟弟了吗?”
沈良时一再勒令宫人不许在他面前说任何的闲言碎语,但始终住在嘉干宫中,即使年纪再小,慢慢也能觉察出些不对来。
譬如昭禧母妃和父皇每次见面总是吵得不停,父皇总被她气得大发雷霆,譬如昭禧母妃的脾气变得反复无常,有时还会受伤,外面的宫人都在偷偷说她疯了,不过对着自己时还是一如往常的温柔。
小孩子心性单纯,不会明白大人之间的爱恨,说出来的话不会掺杂算计,所以说童言无忌。
“我不喜欢他们,我喜欢昭禧母妃生的,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都好,我可以把我的东西都给他们玩,这样我就有伴儿了。”
沈良时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摸着他的脑袋,小雨点敏感地看出什么,问:“昭禧母妃不喜欢小孩子吗?”
“不是,只是我觉得有羽淀就好了。”她拍拍小雨点的背,道:“去外面看看你林双姐姐回来了没。”
小雨点的烦恼一下散了,撒丫子跑到回廊前,看见一个人衣袂飘飘地跨过宫门,大步流星走进来。他猛地扑上去,撞在对方腿上,林双伸手将他轻松提起夹在腋下,迈进内殿来,忽地举高了又飞快地放在地上,小雨点先被吓得呜哇乱叫,后又意犹未尽地缠着她再来一次。
林双摆手道:“拉倒吧,待会儿吓哭了你又不认。”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铁盒扔给小雨点,里面装着江南堂小孩最爱的糖果,奇形怪状,五颜六色,哄得他老实坐下来。
跟在林双后面的太监对着殿中的宫人挥手,眨眼间所有宫人跟在他身后潮水般退出嘉干宫,殿中恢复以往的清净,但不再死气沉沉。
林双出宫一趟,带了些东西进来,分给一直在嘉干宫中伺候的宫人,宫女太监们拿着这些来自江南的小玩意,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儿,围坐在桂树下互相交换着看。
“这么香的胭脂,我还是第一次见,颜色也是没见过的!”
“我闻闻!”
“还是我这只簪子好,你看这质地这纹样。”
“我的鼻烟壶也不赖啊!”
……
往日嘉干宫的宫人在外规规矩矩,一回宫关起门来,跟皮猴子似的窜来窜去,沈良时也不管,时而来了兴趣喊着他们坐在树下不是打牌,就是看月亮看星星,把每个人的身世和底裤都唠得干净清楚。
后来被皇帝的人盯着,这样逾矩的事情就不敢做了,沈良时被看着,他们也被拘着,终于熬到解脱,纷纷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围到沈良身边。她托着下巴听他们叽叽喳喳,也不觉得吵,随着他们一句接一句,身心跟着放松下来。
听他们把自己夸得天花乱坠,林双无奈地摇头,朝沈良时走去,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包杏仁酥。
“江南堂百里加急送来的,尝尝吗?”
“小恩小惠,收买人心。”沈良时擡眼看她,下巴一指,问:“你又拿什么和皇帝换的?干苦力?”
林双垂眼伸手捧着她的下巴,晃了晃她的脑袋,道:“这可不是我的功劳,是你的便宜哥哥。”
沈良时蹙眉,“哥哥?”
迦音“哦”一声,从寝殿中翻出来一道明黄圣旨递给她,道:“王公公昨天来宣旨,娘娘您当时让他滚来着。”
沈良时展开看了一遍,又逐字逐句地看一遍,怔怔道:“……你师父收我做义女?为什么?”
林双点头,“这有什么为什么的?跟我来。”
沈良时发愣地跟着她走进寝殿,合上门窗,林双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推着她坐在榻边,解了衣裳,拆下绢帛,林双从瓷瓶中挖出药膏细细涂抹在她伤口上。
“这个药能生肌祛疤,记得早晚抹一次。”
沈良时还沉浸在那道圣旨中想不明白,问:“为什么?”
林双擦干净手,在她额头不轻不重弹了一下,道:“你现在怎么只会问为什么了?”
沈良时拉起衣衫,道:“这样不就是把江南堂和我拴在一起吗?万一、万一我哪天言行有失,皇帝怪罪下来怎么办?这不就是无妄之灾吗?”
林双“嗯嗯”地应和着,给她系好了腰带,推开门吩咐准备用晚膳。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不是把江南堂送到皇帝眼皮子底下了吗?让我如何心安……林双!”跟在林双身后进进出出、苦口婆心,见她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沈良时气得头昏,忍无可忍地抓住她,“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林双一本正经道:“在听啊。”
沈良时沉默地看着她。
林双道:“你不是说你没有亲人了吗?现在江南堂是你的家,大师兄他们都是你的亲人,就算没有我,你也不会孤苦伶仃,我更放心些。”
沈良时仅剩的血亲远在蓬莱,连见一面都难,更别提光明正大地相认,这下好了,全天下都知道她是江南堂先堂主的义女,她背后还有一个江南堂,这层原本应该在她回宫后就逐渐消失的羁绊,反而变得更加错综复杂,怎么也不能完全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