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八章小人物钱步韶

“动机？”钱步韶正在大口吃着菜，听到张楠的话，将筷子放了下来。

他一直都很客气，带着谄媚的脸庞，突然浮现出来一些复杂的情绪，有怅然，有痛苦，有怨愤。

“张总知道小人物怎么活吗？”

钱步韶轻声发问。

张楠不懂钱步韶什么意思，蹙了蹙眉：“我是农村出来的，也在厂里当过工人，下过岗，当然知道……”

“不，你不知道。”

这是见面以来，钱步韶第一次反驳张楠的话，他脸上笑眯眯地，声音却有些发冷：“张总是农村出来的，但是在农村的日子，过得不比一般人差吧？”

张楠闻言，正要说什么。

就听钱步韶又开了口：“我也是农村出来的，以前，我很少给人讲我的经历，今天我想讲一讲。”

“李密的陈情表里有句话——生孩六月，慈父见背；我们村里穷，小时候，天天闹饥荒、闹干旱，我六个月的时候，父亲为了和隔壁村抢水浇地，被人给一锄头砸在了脑门上，拉回家没多久就死了。”

“家里就剩下我妈和我，孤苦伶仃，我妈一个女人，怀孕的时候又伤了身体，干不了重活，可是一家人要吃饭啊，怎么办？”

钱步韶说着，大口喝了一碗汤：“好在她姿色不错，就在附近几个村镇开始卖，为了养家，为了多拿点生意，要价低，什么活都接，全靠这个养大了我，那几年，村里小孩给我起了外号——脏鸡崽。”

“为什么？因为我妈是一只脏鸡。”

很难想象，一个人会用这么难听的话去揭自己母亲的短，这么称呼自己的母亲。

张楠听着，有些不舒服，喉结动了动，想要打断钱步韶的叙述。

却见钱步韶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声音平静：“可就因为她接活多了，染上了病，我八岁那年，她病死了，那些从我爸死后一次都没登过门的亲戚上门，抢走了我家的房子，给我留了四毛钱，把我赶出了村子。”

“寒冬腊月，八岁的我硬是走到镇子上，吃剩饭、喝泔水，晚上盖着捡来的破篷布睡柴火垛，又冷又饿，我现在吃东西狼吞虎咽，不吃到撑不行，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身上这些东西，也是当时留下的。”

说着，钱步韶扯起袖子，露出双手双臂。

他手背、手臂上，密密麻麻，都是冻疮的疤痕，触目惊心。

“除了这些，身上、腿上还有，就不给张总看了。”

钱步韶笑着放下袖子，摸了摸胖乎乎的脸：“好在这张脸皮够厚，当初没被冻破相。”

张楠眯眼：“你给我说这个干什么？”

“张总再听听。”

钱步韶轻笑一声，继续道：“后来，八岁的我在镇上找了个活，替一个女人在皮革厂磨那些有毒的皮革，管饭就行，我八岁，边上的都是些三四十岁，五大三粗的中年妇女们。”

“女人啊，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家里男人又不愿意再碰他们，我当时长得还算过得去，虽然只有八岁，但……”

说到这儿，钱步韶声音一顿，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继续深入下去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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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张楠从他死死攥着筷子，指节泛白的手，能猜到当初发生了什么。

“后来过了几年，知青返城，到处都是乱哄哄的，出现了很多无业游民、街溜子，我就跟着混啊，因为又瘦又小，难免受些欺负，但日子还算过得去。”

“好景不长，遇上了严打，好些熟悉的大哥们都被枪毙了，我年龄不够逃过一劫，进了少管所，再出来，一无所长，继续混社会，一直混到三十岁，这次命不好，遇上了八三年那次特大严打，被人推出来顶缸，真的要枪毙。”

“也就在这时候，钱同雄这个富贵的远房亲戚找到了我，救了我一命，让我帮他干些偷运、偷采砂之类的事情，救命之恩啊……而且当时我也没别的选择，就答应了，这一干，就干到了去年。”

钱步韶说着，抬起头看向张楠：“再后来，就是我被钱温纶看重，当了新乾的傀儡总经理。”

“张总，你觉得……我的经历，算不算是小人物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