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段临风从山坡上遥遥望见镇渊台那一刻时,他感到恍如隔世。
他终于上来了。
从他第一次发现出口开始,他就无数次想象过自己真正踏上这片山头的心情,等到这一天终于来了,他却发现自己前所未有的平静。
当他数月前跳下镇渊台时,他满心渴望的不过是解脱,如今冬日的寒冰尚未化去,他重新回到人世,这里的景致没有半分变化,但他的心境已然大变。
清泉少主死了,但是段临风还活着。天意不肯绝他,留给他一道生路。这一次,他不能再逃避下去了。
金秋雁先他一步登上山顶,段临风走上前去,见她手握着那柄九曜弓,正痴痴地望着远方的风景:“三十年了,想不到我还能活着回到这里……”
“前辈。”他打断了她的感慨,“天快要亮了。玉笛山庄每日有人上山巡逻,最好不要多做停留。”
金秋雁摸了摸自己的脸,道:“能够认出我的人恐怕已经不多了。”
段临风道:“但是能认出我的人有很多,我暂时无意暴露身份。”
金秋雁有些讶异:“你不想回家?”
段临风道:“敌明我暗,是个优势。”
金秋雁不置可否地扭过头去,问道:“你说的这个敌,可有苍梧派的一份?”
段临风哑然失笑:“家父于前辈有亏,前辈于我有恩,仅凭了这两点,即便前辈要取我性命,我亦不会对前辈还手。但若涉及到门派之争,我却不敢贸然做下保证。”
金秋雁竟也微微一笑,道:“其实你我二门龃龉已久,我并不指望这几个月的相处会改变什么,如今听你这样说出来,反倒松了口气,至少你是个坦诚的对手。”
段临风道:“若有机会,我却更希望可以与前辈成为朋友。”
微风吹过树梢,两个人又默立片刻。金秋雁开口问道:“下山以后你我就要分道扬镳,你准备去做什么?”
段临风想了想,答道:“找人。”
金秋雁看他一眼,提醒道:“那你最好换一身行头。否则凭你现在这幅乞丐模样,大约不会有一个人愿意同你搭话。”
段临风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外衣早就已经被树枝剐蹭到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内衫算是完好,不过也因为沾染了难洗的血渍而显得斑驳不堪。
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一个行走江湖就不可能避免的问题。
段临风转头瞪向金秋雁,金秋雁也转过头来用同样的眼神瞪住他。
“你身上有钱吗?”
他们两个同时开口问对方。
――
沈望岳路过藏剑阁的时候,总觉得今日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他停下脚步,确认了一下门上挂着的三把大锁――没问题,还在原处。他转过身,又看了看分布在藏剑阁四周的十八名守卫――一切如常,没有一个人擅离职守。
他放下心来,继续往前走去,在他的余光瞥见藏剑阁牌匾的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牌匾上少了一样东西。一样本应当非常显眼的东西。
楚云七的玉面双龙镖。
六年前,在楚云七当着玉笛山庄所有人的面将他的标志性暗器钉在藏剑阁牌匾上之后,他曾经想过要取下这个东西,但是萧关傲却制止了他。他希望让这个代表着玉笛山庄耻辱的东西永远地刻在藏剑阁最显眼的位置,提醒着他们不要懈怠,直到他们一雪前耻那一天。
但不幸的是,楚云七现在仍好端端活跃在江湖上,他们始终没能有机会一雪前耻,这个东西也就一直那样直愣愣地钉在藏剑阁的牌匾上。
六年以来,沈望岳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它就像一块不痛不痒的难看疮疤,抹不掉,好不了,横看竖看都是多余,但如果有一日突然消失了,反倒比在时更为扎眼。
沈望岳驻足在牌匾下细细观察上面那道纹路。
当初那枚玉镖入木极深,几乎有一半都埋进匾面,必然不会是自然脱落。难道是有人私自拿走了这枚玉镖吗?玉笛弟子不敢做这样的事,不熟悉玉笛山庄的人也进不了这个地方。
是楚云七吗?难道他自那夜之后一直没有离开玉笛山庄?
沈望岳的目光落到牌匾顶端一个新鲜的鞋印上。
藏剑阁有两个入口,一个是正门,另一个则是开在屋顶的天窗,供走水时紧急逃生所用,如果要从外面进入,只能通过轻功从牌匾的位置借力而上。如此显眼的动作,想要不惊动旁人,只能在守卫换班时趁虚而入。
必然是一个非常熟悉藏剑阁的人。
鞋印留下的湿泥尚未干。这个人不但没有走远,而且极有可能就在藏剑阁之中。
他撩开衣摆,握住腰间一双吴钩,纵身跃上屋檐。旁边的守卫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纷纷想要聚拢过来,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一点异动都会打草惊蛇,他要来亲自会会这个小贼。
只不过当他翻身入阁却被瞬间点住哑穴夺走武器时,他才发现这个小贼并没有他想象之中那样容易对付。
――
“只谋财,不害命。敢做出一个多余的动作,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陌生的女声自沈望岳背后响起,一根尖锐的东西抵上他的腰眼。接着他腰侧放钱袋的位置被狠狠拽了下来,发出叮当作响的声音。
求财?哪有胆大包天来玉笛山庄求财的?
“听着也不多,不会只有几两碎银吧。”
钱袋子被掂了又掂。他听见身后的女贼小声抱怨的声音。他不动声色地往左边挪了一挪,将一块碎在地上的瓦片踩到脚下。藏剑阁内灯光昏暗,女贼想要数清出袋中的碎银,势必会有一段时间腾不出手,等到她将架在自己腰眼上的武器挪走,他就可以弯腰拿起瓦片反制住女贼。
瓦片一点一点被他挪到脚下,女人仍在掂量着钱袋嘀嘀咕咕。
就在这时,另一只手伸了过来,抽出了被他藏于脚下的瓦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