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告别(五)
到了该回去的时间,温悯生将女孩抱上轮椅,裴涯絮收拾着地上的狼藉。
唤出艘新的印船,裴涯絮将东西全部放好,站在门前看着底下两人。
她们正回望着来时的路,雪地上留有两道脚印和一道轮椅的车辙,因为一直没有下雪而保持了原状。
在下一个游客踏上这块地界之前,或者在南极的科考团队到达这里之前,这些痕迹会被覆盖住吗?如果没有的话,会有人发现这里曾经有三个人来到过吗?
许童心咬着唇,又要掉眼泪。
裴涯絮从船上跳下来,忽然跑向企鹅驻扎的群落。突如其来的入侵者让动物们瞬间慌神,一阵鸟飞鹅跳后,裴涯絮在一堆企鹅的疯狂追杀下抱着什么东西跑了回来。
“快,摸摸。”
裴涯絮呼吸沉重,在她臂弯里的是一只灰色的小企鹅,正张大嘴巴不遗余力的狂啄着入侵者。
温悯生看向她身后那堆嘎嘎叫着,看起来怒火滔天的大企鹅们,清了清嗓子:“你在被追杀呢。”
“我可是从一只海豹嘴里救了这小企鹅,只不过他的爹妈可能认为我是新的猎食者罢了......”
裴涯絮道:“也罢,让他们再见识下什么叫弱肉强食。”
裴涯絮谨慎控制着小企鹅的动作,以防止她伤害许童心,只是奇怪的是,在女孩小小软软的手摸上他身体时,他居然收起了那狂暴的攻击状态,反而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看着那柔软小女孩。
“我是来自春天的许童心。”
掌心的柔软触感,犹如狗狗的肚皮和毛绒绒的脊背。女孩眼睛发亮,感叹道:“原来生活在这么寒冷的地方,身体也是温暖的啊。”
小企鹅小心翼翼用尖喙碰了碰女孩的指尖,歪着脑袋打量着面前陌生的生物。
温悯生握着轮椅把手小小的后撤一步,友情提示道:“不是很想打扰这副人与自然的和谐场面,但他们杀过来了。”
裴涯絮回头看去,那群强壮的成年企鹅胸肌壮硕,双脚健壮有力,眼里爆火,尖喙大张,一副要将人撕碎活吞的凶残模样。
“你们赶紧上船,注意安全。”裴涯絮面无表情的叮嘱一句,撒开腿往另一个方向跑,直到安全距离后才把恢复狂暴状态的小企鹅放下,回去的时候手套还被啄掉了一只。
一路飞速跑回了船上,她平复着呼吸,点开定位设置着。
从船里还能看到那边的场景,失而复得的小企鹅在家人朋友的环绕与安抚之下转着圈,扑腾着小翅膀,看起来无比开心。
许童心注视着他们,直到一切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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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南极回来的晚上,许童心的病急转直下,躺在床上无法起来,鼻子上插着鼻氧管,意识还算清醒。
在医生们为她退烧时,姑姑姑父都来了,站在外圈往里看。等医生们呼啦啦离去,礼品局促的堆放在床头柜上,是过年时常见的饼干一类,把没吃完的橘子压在最后面。
一开始还局促着,站站不好,坐也坐立不安,母亲寒暄了几句,许童心将人叫了一遍,许久未见的气氛才活络起来。
“现在怎么样了。”
“还是之前那样,医生说治不了,现在状态还变差了,医院让我们出院。”
说这句时背过身去,嗓音很低,像是泡满雨水的乌云,稍微一拧就是瓢泼大雨。
姑姑还给她带了玩具,是最近听说很火的芭比娃娃,电视上总是放广告,说所有女孩都喜欢。
许童心倒是也喜欢,只不过没有力气去把玩,但是开玩笑的劲倒是还在:“我有一个很神奇的东西,能让这娃娃动起来呢,就像让千纸鹤动起来一样。”
姑姑给她拆了盒饼干吃,许童心摇头,她吃不下,吃下去也会很快吐出来。
父亲与姑父站在吸烟室内,白雾缭绕,灯亮的刺眼。
姑父咬着根烟,鼻子里喷出烟雾,递上烟盒,父亲犹豫片刻,抽了根出来。
“这个拿着,不多。”姑父递出张卡,卡面上贴着片小型的价格标签,上面写着银行卡密码。
父亲推了回去,骚了骚眉梢:“真心谢谢,真的,但是不用了,现在心心的问题不是缺钱,有钱都没有办法。”
姑父愣了一瞬,将卡收回去。两点红星一闪一灭,沉默不语中,半包烟燃烧生命。
母亲带着姑姑姑父去食堂吃饭,他们说这次都是请了假过来的,能留久一些。母亲感激万分,寒暄了近况,也说起一个在自己心中酝酿了许久的想法。
“遗体捐赠?”姑姑不理解,却也说不出什么个所以然:“咱们中国人不是讲究一个入土为安啊,你这样咋能行呢?”
“我就是觉得可惜啊,”母亲打开手机,翻出收藏里的信息:“我们群里有个小男孩就是遗体器官捐赠了,救活了三个小孩子呢。”
姑姑看了姑父一眼,表情为难:“但是不管怎么说,别人家的孩子那是别人家的,人家要救自己小孩,肯定愿意在小孩身上动刀,但是你家小孩本来身上没有动刀,万一...万一没了之后你这样搞,那能愿意吗?”
母亲掐着手指,红了眼眶:“要是有别的选择我怎么可能愿意叫我家孩子不能全头全尾的走,那些道理难道我不懂吗。都说入土为安入土为安,但我家小孩才六岁啊,六岁,好多事情都不懂呢,喜欢的那娃娃,喜欢画画,想学弹古筝,好多事没做呢,她怎么安?”
“前几天心心跟我说她想让我把她的眼睛留下来,她还想看看这个世界,我怎么能就那么让她走呢?我跟她爸,她自己,谁能甘心,谁受得了?”
姑父抽出烟来,想起这是医院食堂,赶紧又收了回去,沉吟片刻后严肃道:“这事你得好好考虑,不要冲动,而且你得和心心说清楚,她什么都听妈妈的,她不一定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母亲道:“我肯定和心心说清楚的,我是她妈妈,我不能害她。”
略显沉默的吃完一顿饭,母亲送他们两人去旅馆,回到医院时,许童心刚吐过一次,歪着脑袋靠在床沿,目光有些无神。
母亲将她的头缓缓摆正,清理着口唇边的污秽:“还难受吗心心?”
许童心摇摇头。
母亲坐在床边,抬手轻抚着她的发丝:“心心,妈妈跟你说个事好不好。”
许童心点点头。
于是她说起来器官捐赠,详细介绍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如何运作,这样做的理由。这些刚说到一半,许童心就再次点头:“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