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同班
萧过离南灼很近,南灼下意识地往后退着想躲,但他已经背靠着树干,身后没有空间了。他并不是害怕,但是也没力气了,抬眼看萧过的时候眼睛里很空洞。
除了南炎,南灼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地、和平地接触过任何同龄人。学校的男生对他都很有敌意,女生很少会主动找他麻烦,对他外表的议论得很多,远没有到友善的程度。当某个人在集体中被孤立的时候,剩下的人就必须要选边站了,他是脱了群的人,没有同学会冒着得罪其他所有人的危险来向他伸出手。
南灼用亮而无神的眼盯着萧过,凶狠地问:“你跟踪我?”
萧过救了人之后没得到一句谢谢,先被问愣了。他眨了眨眼,说:“我和你一个班的啊。”
他蹲着身,但也能看出宽硕的肩和有力的长腿。他很规矩地背着双肩背,皮肤晒得有点黑,健康和阳光都写在脸上。明明是他仗义出手,但他在看着南灼的时候神情有点呆,有种好学生误入打群架的气质。
南灼微微歪着头看他,想了想,最终在空白的记忆里笑了一下,无所谓地说:“是吗。”
萧过认真地点了点头,似乎有点委屈,但南灼从来不记班上人的名字和脸,很敷衍地点了点头。他的睫毛颤得很厉害,萧过蹲在他面前,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脸上变幻的阴影。
南灼觉得眼皮有点沉,闭了一下眼。他合眼的时候神情非常平和,称得上是冷静,仿佛刚才的危险全部不曾发生,他对身上的伤完全不在乎,也不着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令人满意的黑暗里响起萧过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问:“南灼,你、你睁一下眼,你能看清我吗?”
南灼于是又睁开眼,看着萧过的脸点了点头。然而萧过还是皱着眉,南灼抬手摸了一下,在针扎似的痛感里意识到自己的眼角破了。刚才有人踩着他的头,这块伤应该在地上蹭出来的。
“别碰。”萧过捉住了他的手腕,说:“会感染。”
这个人的体温很高,贴上他的皮肤,南灼很不习惯。他挣开萧过的手,垂眼看到指尖有血,他又用手背碰了一下颧骨,也有血。
鲜红沾在苍白的皮肤上,看得萧过眼都瞪大了。然而南灼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在衣服上擦了擦手。
他擦完了有一瞬间的停顿,想起来这是萧过的衣服。
萧过安静地看着他,南灼觉得他是在意,说:“我会赔给你一件。”
“啊,好。”萧过有点儿走神,答应完了又说:“不,不用,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不用。”
少年说话和看人的时候给人一种实诚的感觉,令人安心,但让南灼莫名地很烦躁。南灼坐直了身体,背部离开树干,打算站起来,萧过立刻伸手扶着他。南灼的手臂太细了,萧过握上去,指尖能够轻松地对上。
这一下两个人是真正地挨近了,南灼带着伤的脸清晰地出现在萧过漆黑的双眼里,红与白强烈对比,乌黑的发丝垂下来,染着血的眼角往上挑,的确不是普通人能比的长相。萧过有点儿走神,也不知道是因为南灼被欺负的惨状,还是因为这个少年在极度的狼狈下仍然显露无疑的冰冷态度。
然而南灼的脸色很冷,还白,像是飘雪天的云。他把胳膊从萧过手里抽出来,自己站起身,把萧过的校服夹克穿上了。然后他捡起书包,拍了拍包上的土,因为身上有伤,背上的时候费了点劲。
萧过也站起来了,他想帮忙,被南灼躲开了。
书包侧边开着小口袋,是设计出来放水壶的。南灼歪了一下肩膀,折叠刀从里面掉了出来,落到水泥地上挺大一声。
南灼低头看了一眼,弯腰给捡了起来。他用袖口擦了擦刀柄,听见身侧萧过不可置信地说:“你带刀子来学校?”
南灼“嗯”了一声,然后抬头看着萧过。这会儿两个人都站起来了就能显出身高,南灼已经过一米七了,但他得抬着下巴看萧过。
南灼把折叠刀展开又合上,缓慢地说:“今天的事,你要是敢说出去一个字,我保证把刀用在你身上。”
萧过被威胁了,但他并没有生气。他好像认定了南灼不是认真的,低头看了眼南灼手里的刀,又看回南灼,说:“这件事你得和老师说。”
南灼看向萧过的眼神很奇怪,他扯动着青紫的嘴角,问:“我为什么要和老师说?”
萧过被这个问题震惊了,秋日的风带着零星的枯叶旋逝在他们之间,将两个人分别划进不同的世界。南灼在诡凝的静谧里看了萧过一会儿,把折叠刀揣进裤子口袋,说:“回家吧,乖孩子。”
然后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向街口。
萧过站在原地,耳朵迅速地红了,他本人对此并不知情,但也觉出了不好意思。他清晰地在南灼的目光里看到了羡慕和怜悯,这让他真的觉得自己是一个孩子,然而十六七岁的少年最不喜欢做的就是孩子。
南灼迈步的时候有点踉跄,走了两步之后就好了。萧过把他掉在地上的夹克捡起来,然后从后面赶上来,说:“你的衣服。”
南灼没回头地扔下一句:“扔了就行。”又觉得有点儿不合适,于是伸手扯过来,说:“给我吧。”
他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在原地站了几秒钟,回头问:“你叫什么来着?”
萧过有问必答,说:“萧过......萧太后的萧,错过的过。”
这句话把南灼逗笑了,而这一笑就让一切都变了味道。他站在皖晚透过树冠的光里,侧过来的那半边脸上没有沾血,纯白又干净。他穿着萧过的校服外套,比他自己的大了两个号码,长了也肥了,手指尖都露不出袖口,瘦削的下巴被衣领盖得严严实实。他抵在衣服拉链上的嘴唇抿出了好看的弧度,同时眼角向下弯,终于显出了少年人自带的天真。
“萧过,我记住了。”他沉默了一下,然后低声说:“谢谢。”
萧过想回答,但南灼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南灼到家的时候陈芳一正好要出门,穿着紧身的连衣裙和高跟鞋,风姿绰约。陈芳一看清他的样子之后很惊讶,伸手扳过他的脸仔细看了看,说:“怎么又弄成这样了?开学第一天就打架?”
她的手指压在南灼嘴角的伤上,南灼吃痛,皱了一下眉,说:“对不起。”
“道什么歉,挨打的又不是我。”陈芳一笑了一声,放开了他。她斜倚在门边,问:“还手了吗?”
南灼先是摇了摇头,又想起了什么,“嗯”了一声。他低头换鞋,没有看陈芳一。
“还手就对了。”陈芳一笑了笑,伸出手指,“我不管你的事,但是就三点,别破了相,别落残疾,别出人命。”
南灼抬起眼无声地看了她几秒,说:“知道了,妈。”
“嗯,自己处理一下去。”陈芳一的神情说不清是关心还是饶有兴趣更多一些,她“啧”了一声,在南灼身后津津乐道:“别说,受了伤之后更好看了呢!你说你不是个女孩?真是......”
南灼快速地进屋上楼,把养母没说完的话甩在了身后。
***
第二天南灼就这么带着一脸的伤来上的学,颧骨和嘴角都是泛着血点的青紫,隔夜伤看上去格外骇人。班主任看见的时候吓了一跳,立刻把南灼叫到办公室问话。
老师问怎么回事,南灼没说实话。准确地说,他是什么也没有说。
等南灼回来的时候早自习已经结束了,没有班主任看着,教室有一半学生都在趴桌上睡觉。他进门后特意走得很慢,看了一圈,在他这一列最后一排的位子上看到了萧过。而萧过正好也在看他,对上他的眼神之后立刻笑了笑,像是要说什么的样子。
但南灼很自然地挪开了眼,像是根本不认识他。萧过握着笔的手一顿,把作业本戳破了一点儿。
午餐前最后一节课挺难踏心的,学生们都饿,一打下课铃就起身往外跑,怕到了食堂还要排队。南灼没去,等教室里就剩他一个的时候从书包里拿出了萧过的校服外套。衣服已经洗干净烘干了,叠得很整齐,南灼确认了教室里没人,把衣服放到了萧过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