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阎罗
吉普车开下公路进入山林,速度没有减慢多少。
滕错戴着墨镜坐在后座,不停地嚼口香糖。
墨镜是他嫌阳光太强从别人脸上硬扒下来的,口香糖也是人家车上的,一共就一盒,在这几个小时里已经快被他吃光了。因为他就要那个甜味儿,觉得没味道了就吐掉换一块。
司机是被派来来接他们的,一路都非常沉默,副驾驶上坐着蓝蝶手底下的保镖,被滕错抢了墨镜,也不敢说话。蓝蝶在后座的另一边转头看滕错,伸手拦了一下,不让他往车窗外吐口香糖。
“高速上无所谓,”蓝蝶说,“这里不行。”
他们这会儿已经进了山,任何属于人类的东西,比如口香糖和糖纸,都可能会成为让警察能够追上来的线索。滕错皱了会儿眉,看上去才想明白,“哦”了一声,把车窗关上了。
目的地在山的背阳面,接近山顶的山坳连着河道,里面有处院落,看上去是个养殖场。水泥砖盖成的围墙有半人高,整个地方有十几亩地大,中间有间工厂,还有个两层的小楼,大概是住人的地方。
车停在山坳口,边陲地貌险峻,山峰连绵一望无际,江河湍急流淌。车辆和人在巨大的高山树林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远处的太阳已经开始向西倾去,耀眼的金芒慷慨地普洒下来,透过层叠的山峦和浓茂的枝叶,在松深的黑土迸溅出形状各异的光和影。滕错从车上下来,稍微仰头,穹顶蓝天飘着轻云,飞鸟掠过低空,冲入葱茏的野林。
这里已经是边境,再翻过一座山就有界碑。从那里再向前,哪怕只迈出一步,就会站在他国的一片毒商横行的土地上了。
洋楼里出来了人,打头的是这里的负责人。男人矮瘦,叫侯韦康,这次的司机和车都是他的。
他走近,掀起耷拉着的眼皮,满脸堆笑地和蓝蝶握了握手。他是人精,打眼就知道蓝蝶和滕错的身份不一般,他对滕错也伸出了手,滕错没理他,连墨镜也没摘。
侯韦康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请他们进来,知道他们来,晚餐都准备好了。这地方本来就有十几个人,再加上蓝蝶他们,小楼里住不下,得到边上的工厂里。
进了工厂滕错就知道这地方是做什么的了,里面流水线一样摆着生石灰、搅拌机、粉碎机、压片机、真空泵、脱水机、过滤罐和多种衡器,但生产的反正不是方便面。
蓝蝶也认识,但她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她对侯韦康说了声“感谢”,侯韦康笑着摇头,带着他们转了一圈,说:“屋子里是有电的,穷乡僻壤的,蝶姐见谅!”
蓝蝶刚才吃饭的时候已经在洋楼里给手机充了电,她看了眼,没回答侯韦康的恭维,公事公办地说:“我们不会打扰过久,尘先生已经做好了安排,我们两天后就会从这里过境。”
“诶,好嘞!”侯韦康点头,蓝蝶在逾方市很有威望,而且是在尘先生身边长大的,就算是现在跑路,侯韦康也不想得罪。他连连点头,说,“都听尘先生的安排!”
他转头的时候看见滕错,灯光昏暗,那人的脸就算带着伤也好看得引人注目,随便看向哪里的眼神就令人神往。
侯韦康凑到滕错身边,嘿嘿笑了两声。他个子矮,滕错垂眼看了他一眼。
“这位小兄弟,”侯韦康轻声细语,“我瞧你看半天了,对我们生产感兴趣?”
“并不。”滕错打了个哈欠,“还是卖这东西挣钱。”
“啊,那当然。”侯韦康微怔,然后又露出笑脸,说:“但这活儿也得有人干不是?我们做了你们拿去卖......不过我看小兄弟这气质不像是销售行的,哈哈!”
毒贩的确没有长成滕错这样的,大众脸是最好的,混进人群,这样才好躲过警察一次次的抓捕。但一个后方的制\\毒人员能说出这样敏锐的话,这让滕错又看了侯韦康一眼。
“的确不是,”他没再打哑谜,对侯韦康说,“听说过微笑曲线吗?我在你的上游。”
侯韦康不懂这些,但他已经明白了。于是他立刻又朝着滕错靠近了点儿,说:“那请您给我这儿指点指点!正好我们过两天要出一单。”
这些年尘先生逐渐把制\\毒的根据地挪到了海外,在国内只做销售生意来赚钱。侯韦康的这个工厂是花园在国境内仅剩的几个制\\毒地点之一,紧挨着边境线,好跑,而且不是每天都开工。
蓝蝶和其他人已经在角落里的几张沙发上坐下了,中间有个电视,他们给打开了,但信号不好,播放的节目时不时卡顿,屏幕像飘雪花一样扭曲一阵。
滕错被声音吸引,看了那边一眼就没再挪开目光,看上去很想加入。
但侯韦康没放弃,在他身侧说:“小兄弟?”
“......嗯。”滕错没动眼珠,把耳朵侧向侯韦康,快语速地问:“生产的是什么?黄枇?”
侯韦康点了点头,有点不好意思,说:“是。”
滕错稍微皱眉,依然远远地盯着电视,问:“那你囤增白剂干什么?”
桌子上的确放着增白剂,侯韦康没想到滕错扫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笑了两声,说:“这不是得自己研究研究,我们想冲着四号进发呢。”
黄枇是浓度为95%的吗啡,而四号是海\\洛\\因,两者都是从罂粟来的,但完全不是一个级别。侯韦康背靠花园,在国境内竟然还有这样的野心,滕错轻轻地挑了下眉。
他终于把脸转了回来,看着侯韦康,问:“真的想学?”
侯韦康使劲点头,说:“想!”
滕错说:“我给手机充个电,”他往电源那里走,“我邮箱里有资料,对你有用。”
他和蓝蝶他们在海边躲了一星期,手机早就没电了。木屋里有发电机,但这是逃亡路上,除了蓝蝶的电话要保持通畅和尘先生联系以外,没人敢把可以和外界通讯的设备拿出来,到这里了也不行。毒贩们的手机都交给了蓝蝶的保镖,只有滕错不归蓝蝶管,手机还在身上。
既然是给侯韦康调研究资料,蓝蝶问了句,没阻止。
开机之后滕错给侯韦康说了说,侯韦康拿纸笔记了一些化学成分的名字,滕错又仔细地看了看工厂的设备。
滕错斜靠在桌边,说:“你的装备太过时了。”
侯韦康记得很认真,完了对滕错千恩万谢,说:“确实,确实,设备还是得更新。前几天那个反应罐就炸了,幸亏就那么一下......”
“先花点钱把压片机改成真空的吧,”滕错打断他,面无表情地说,“提纯技术不容易做,你要出四号的货,就得在鸦片液化之后再加工,乙酰化和盐酸化,这些设备你也得现买。”
“唉,小兄弟说的对,我这不挣钱啊!”侯韦康感叹一声,“所以我这才想着要发展,水往高处流啊,是不是?市场上好久没有新货了,大伙儿都等很久了,果然,还是得靠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才啊!”
工厂的大门半开,院子里传进了几声很低的狗叫,是侯韦康他们养的护院狗。滕错听到的时候眼睛亮了亮,似乎对那个更感兴趣。
“有点儿耐心,欲扬先抑嘛。”他很随意地把手机扔兜里,头也不回地说:“我去玩会儿狗。”
他的冲锋衣已经脱掉了,穿着黑色的高领衫,边走边抓起长发,用手腕上的皮筋扎起来。他出门走进夜色,真的玩儿狗去了。
侯韦康收起笔记,走过去和蓝蝶他们看了会儿电视。蓝蝶的心思并不在节目上,她还在研究地图,问侯韦康这里的安全性。
“蝶姐,你尽管放心。”侯韦康说,“我在这儿扎根十多年了,出入山也都是开车,不会有问题。警察不到山里来,来也不会到咱们这边。边境线上不可能五步一岗,到时候你们步行就可以出去,不会有问题。”
他看了眼工厂外,压低声音问:“蝶姐和那位懂研究的小兄弟很熟?”
“不熟。”蓝蝶冰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