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入光
天际划过飞鸟,风卷推着层云,从空隙间投出光芒,让滕错忍不住眯起眼。萧过从身后抱过来,胸膛贴着他的后背,厚实又暖和,滕错舒服地向后靠,枕着萧过的肩窝。
“小灼,”萧过轻贴在他耳边,说,“太阳出来了。”
东方正在面前,云端的暗似乎是在被风吹动,但仔细看就知道那是阳光在宣示它对白日的主权。橘金的芒穿透天空,破开云雾,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四射而出。
圆形的极尽耀眼从群山后面冉冉升起,光晕随着它的出现滚动铺洒,由线成面,那是已经发了芽正在疯长蔓延的光明种籽,一望无际的大地还有上面的所有生灵都被罩在这样灿烂的亮光里,包括萧过和滕错。
滕错忍不住向后,整个人都缩向萧过的怀抱。他还是不习惯这样的明亮,因为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色,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从没有过的待遇,于是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然而萧过一动不动,用胸膛拦着人,不让滕错挪动分毫。
这个人是滕错的防线,他站在这里,滕错就不会陷入黑暗,就算是自愿的也不行。人间被光填满,他要让滕错留在这里。
滕错在这样的光里轻颤,感觉到萧过收紧了搂在他腰间的手臂。
他忍不住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又睁开,沽蓝就已经开始浸染天空。南方的冬雁在山峰与云朵相连的地方留下漆色的剪影,太阳散出的金芒如同佛光,末端那一点点的白也很刺目。滕错找到萧过的手,滑进去让萧过握住了。
粗糙的指腹摩挲在滕错手背,他以为萧过要说什么,然后身后的人只是低下头,很轻地用鼻尖拨动了一下他盘上去的头发。
然后萧过顺着蹭过来,吻到了他的脸颊,火热的唇顺着他侧脸的轮廓走了一遍。细碎的吻落下来,呵出的热气扑打在耳边,滕错不退反迎,稍微偏头,侧颈也接着了光,拉出苍白的线,身上的其他地方也要被阳光晒暖了。
心里有什么地方在轻微的酸痛里溢出感动,滕错还捏着糖,想要转身。
然而萧过牢牢地箍住了他。
“别动,”萧过说,“小灼,就站在这里。”
滕错就没有再动了。
萧过从侧后方深深地注视着滕错,看这人无意露出的浑然天成的魅,还有那底下藏着的胆怯和心伤。他上次和陈崎好好地聊过,知道了一些事,滕错说过什么话,他每一个字都记着。
他的声音依旧那么沉缓,像是在和滕错低声密语,也像是在循循教诱。
他对滕错说:“我站在光里,你不用追。”
阳和风裹融在一起,成为从滕错睫间泄下的星点,还有他眼中的烈焰。他蓦然抬眼看向远方,在深重的呼吸间轻微地战栗,说:“萧过。”
然后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小灼,我来了。”萧过说,“挨着我,不要动。”
碎发适时地飞起来,挡住滕错红了的眼。但萧过能从侧边看到他也红了的鼻尖,于是吻了他的眼角,把那里的一点点湿润都带走了。
晨晖已经完全地罩下来,萧过说:“我们一起。”
他带着滕错带着站在光里,怀里的人像是悬崖边即将初次展翅的鸟儿,又像是在长久寻找后终于归穴的小兽。滕错是如此震惊而且小心翼翼,来自过去的阴暗是飘散的烟,只要火石在这里,烈火就不会灭。
滕错向着萧过的方向转脸,努力抬起下巴,两个人深深地亲吻,在唇齿间含住了阳。
***
阳光完全地覆洒在大地上,风带着冬日寒息,掠过山间葳蕤的绿和黄。天地间的枝桠都簌簌作响,陈旧的房屋见惯了世事倥偬,只有门前的钟发出了一点声响。
完全放亮了的晴天让山顶的寺庙显出真身,乌黑的柚木组成台阶,通向主殿。萧过带着滕错走过去,这里已经荒废,经年腐朽的木头散着湿冷的气息,有的梁柱都已经断裂,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殿顶坍塌一角,横错的乱墟上蛛网遍布。
阶下的钟铜铁残破,被风推着响动。滕错抬头,端详着面前破败的佛像。
在毒\\品肆虐之前,益嵬也曾有过干净的日子。来跑翡翠、木材以及茶叶的各国商人们在镇子上落脚休息,不管求的是平安还是钱财,都要到这里来。但如今光景不在,佛雕独立危楼,腰间系着无数红色短绸,那是来自世人的祈愿。这是此地的唯一鲜艳,算是曾经荣辉的证据,在风力晃飘,像是碎瓣叠浪。
佛身已经出现裂纹,但那双如水深静的双眼不受侵蛀。他看过无数信徒和闲人争先爬越山脊来祈福祭拜,也在繁荣之后看到了罂\\粟遍野,魔怪逐渐占据人心,人们的信仰从神佛变成了白\\粉。
但这些都无法令佛尊动容,他凝视着俗世,又留得居高临下的距离。想要救赎的,他给,转身离去的,他许。
萧过在佛前也没有放开滕错的手,他带着滕错走近,到与佛像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伸手拨动着那些祈愿符,挑出其中一个,给滕错看。
“我原先就听说过益嵬,我爸妈之前跑公盘的时候来过。”他说。
他没把红绸解下来,滕错要凑近了看上面的字。多少年过去了,干涸的墨迹早就散在了境外特区的风里,还剩下的一些已经读不连贯,滕错仔细辨认,看出了落款的名字。
他看向萧过,说:“你爸妈的。”
“嗯。”萧过捏着符角的手力道不重,他松开指,红绸荡了几下,和其余的一起飘在风中。
滕错问:“不留着吗?”
萧过收回手,摇了摇头,说:“就是觉得很奇妙......缘分。”
除了最简单的事实陈述,萧过没有再在滕错面前提起过他的父母,因为他仍然觉得那是两个人之间隐藏着的忌讳。但滕错其实很久之前就不在乎了,当时他从萧家出来,失魂落魄是因为信了杨璇的话。
他拎了那张红绸,又看了看,一边轻声问:“灵吗?”
萧过没回答,伸手捏了捏他后颈。
两个人身上都没带写字的东西,滕错松开萧过的手,在佛像前祈愿。他合眼时魅色少了一半,苍白和孱弱多了一些,长发盘上去,露出天鹅般的颈项,微微低头时像是真正的信徒。萧过和他一起,两个人谁也没出声,把对方的名字在心里念了又念。
希望他能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这天晴空如洗,远处的山峦腰间飘云,山林绵茂无尽。萧过和滕错并肩坐在荒废寺庙前的台阶上,钟声清脆,风不至于冻人,萧过的外套罩着两个人。
滕错的糖吃忘了,他最后舔了舔嘴唇,好像有点失落。
“真的好久。”他靠着萧过,说。
萧过知道他在说什么,摸了摸他的脸,说:“快了。”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又嘱咐说:“记住,不要冲动。”
“好烦,”滕错小声抱怨,“要不是他有存货,我直接炸了整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