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绵雨
逾方市的雨下得不大,城市被笼罩在冬日的湿冷下面,清晨的天空浅碧朦胧。屋檐坠着细雨,花店开门不过几分钟,沾着露水的花束还没全摆出来,就有人来买花了。
老板回头一看,是熟人。
“呦,霆队!”老板笑着和客人打招呼,“您这是.....刚下班?”
决霆的确刚下班,才和禁毒大队的人通宵开完会,花园在逾方市留了销售线路,按照烈火提供的名单,还有不少毒贩也要抓捕。他这会儿挺疲惫的,也没打伞,站在小雨里对花店老板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花店就在市局对面,但每天都来买花的警察还真不多,事实上,决霆是第一个。花店老板问:“还是和平时一样?”
决霆微笑不变,点了点头。
一枝盛开饱满的香槟玫瑰从桶里被挑出来,老板很贴心,给选了带着细闪的素色的纸来包。决霆站在门边看,神色很平淡。
每天回家前买一枝花,还总是香槟玫瑰,这是他从十八岁开始就有的习惯。大学那会儿室友还以为他是谈了恋爱,但后来发现他就真的是买了插在喝空了的矿泉水瓶里的。没人知道为什么,问了他就笑笑不回答。
“你们太辛苦了,”花店的老板年纪很大,把花递给决霆的时候说,“身体熬坏了也不行啊。”
决霆接了花,道了声谢。他要穿过马路去开车,但他转过身,看到街对面站着一个人。
那人显然已经看他很久了,见他看过来,就轻轻地抬高了伞。
浅色的布面向上扬,露出白皙小巧的下巴和落在脖颈边的长发。雨水模糊了视线,但决霆知道那是谁。
女孩安静地站在伞下看着他,轻轻地偏了偏头。
他们之间隔着条街道和一场雨,可其实不止,还有十三年的光阴。决霆走过去,霎时间少年往事滚滚而来。
女孩举起雨伞,把他一起罩在下面,然后抬起下颚看他。
她穿着浅色的大衣,五官好看,皮肤白皙,温柔里带着一点拘谨的学术味道,和决霆的气质像也不像。十三年前的青涩已经无迹可寻,柔和的目光被俊秀的鼻梁上那副银丝眼镜一挡,似乎有什么截然不同。
发梢落下的水珠滑过额头,沾在睫毛上。决霆眨眨眼,打破沉默,说:“你回来了。”
这四个字他说得很艰难,在这逼仄的空间里,他竟然没有立刻叫出眼前人的名字。女孩注意到了,静静地注视着他,像是一种压迫。
决霆和她对视,喉结滑动了几下,终于说:“东雪。”
东雪松开了紧抿的嘴唇,“嗯”了一声,轻声说:“昨天刚到。”
决霆问:“从国外?”
伞稍微晃了下,东雪点了点头。
问题很俗,但决霆没有忍住,说:“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东雪的呼吸重了一些,然后她忽然红了眼眶,挪开视线,看着伞外的雨,沉默了很久。
最后她说:“刚开始不好。”
风推动雨水,决霆低声问:“现在呢?”
东雪还红着眼,叹息一样地说:“还不错。你呢?”
她比当年诚实,因为她拒绝再躲在嘴硬和误会后面,决霆明白她的改变。他们是同龄人,都已经过了三十岁,不会再像十几岁时候肆意折腾或者相互猜着心思来,决霆也笑了笑,说:“我也是。”
他们分开的那一天也在冬季,但晴空万里,他们都自以为把对方看得很清晰。其实不是的,很多话都没有说,少年的自尊心很强烈,所以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没有给少女想要的那一句话。
“你太胆小了,决霆。”十七岁的东雪在被父亲拉上车前忽然回过头,流着泪说:“你连一句实话也不愿意给我。”
她从来细声细语,但那一天的她很不同。决霆站在路边,攥皱了校服袖口,抬眼时看到的不止有他喜欢的女孩子,还有她的父亲。那是来自另一个阶层的人,和他不一样,他没有资格也没有力量与之抗衡。于是他什么也没有说,不是不愿意,而是不敢。
东雪站在车门,在无望的静待里哭出了声。然后她推开来抓她回家的父亲,自己打开了车门。
奢豪的车里传来浓烈1的香水味,和少年身上的洗衣粉味道完全不同。东雪站在分界线上,没有看决霆,用很轻的声音说:“我走了,决霆......我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从那以后,一直到这一刻,他们都没有再见过面。
“但我还是回来了。”东雪眼里的泪光逐渐消黯,她笑着,说话时还是那么平和,“刚才去学校转了转,想再到花店看看。”
从街角拐过去就是两个人曾经的高中,前几年已经跻身市重点。花店也是老地方了,当年是决霆先动的心,东雪喜欢黄玫瑰,他就去买,店里没有了,他不死心,挑了枝颜色相近的香槟玫瑰。
“逾方市变化很大,”东雪感叹地说,“没想到这条街到还是老样子。”
决霆拿着花的手垂在身侧,东雪看见了,轻轻地抬起手,露出柔软的掌心。决霆心领神会,把玫瑰递给了她。
馥郁袭芬,东雪在玫瑰香气里微微阖起眼。决霆站在她面前,穿着旧夹克,身上带着很淡的烟味。东雪抬头时两个人目光相接,都带着深度,也带着温柔。
她看出了决霆的变化,清冽少年用温和隐藏心伤过往,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两个人现在像极了。
东雪问:“你现在在做什么?”
决霆冲着市局的方向指了指,说:“警察。”
“恭喜你,”东雪勾起嘴角,“完成梦想。”
“谢谢。”决霆在徐徐风雨里蜷起指尖,问:“你呢?是在......”
东雪等着他说下去。
决霆垂眼时脸庞线条很英俊,他停顿了一会儿,问:“是在家里公司吗?”
东雪注视着他,说:“不在。”
她抬手别开耳边长发,因为还捏着玫瑰所以有点不方便,低头时下巴蹭在米色的围巾里,长长的睫毛看着很柔软,显得格外柔婉。但这背后藏着别人看不懂的倔强,当初东雪的父亲把他们分开送她出国,现在她回来,仍然是逾方市首富的女儿,但她不会留在父亲身边。
她以此来向决霆证明,当初他的不坚定和放弃,不过是讽刺至极的可笑行为。
“我做了老师,”她对决霆说,“在我们的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