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亡茧
蓝蝶在益嵬镇上的医院和尘先生分开,尘忠躺在后座,由医生照顾。一名保镖坐在另外一边,枪口正对着医生的心脏。
吉普车在颠仄的道路上飞速行驶,雨溅深泥,蓝蝶亲自开车。从益嵬镇入境的确有官方道路,但他们因为身份问题不能从那里过去,要从北边绕。蓝蝶已经想好了,走水路过去,她已经联系好了能出船送他们的人。
萧过比他们晚一步,但已经通知了谭燕晓,同时开车追了上去。他的车不是防弹的,反而轻便,没有落后多久。
“北边,”萧过拐上小路,给谭燕晓报了位置,说,“再往前开就要到江了。”
这是一场速度的较量,戴盛民的部下也在以最快的速度往那边赶。他们要等到毒\\贩一行人入境后实施抓捕,目标是活捉尘忠和蓝蝶,所以这件事并不是直接把渡江的船拿炮轰了那么简单的。
蓝蝶到达江边,已经有船在等。这一路她不敢把车开得太快,因为尘忠的情况很不乐观,任何过大的颠簸对他都会有影响。
凌晨的月亮在雨水里很耀眼,像灯。江边还蹲着一群当地人,有人在和其实船家讲价,都是想趁着天还不亮偷渡过去的。
来接他们的船看着就像是艘渔船,其实是某个分销商的产业,专门在江上做来往接送的生意。那个分销的常年和蓝蝶做生意,不要蓝蝶的钱,还在对面准备好了车。
从这里过去也就四十多分钟就能靠岸,蓝蝶和医生很小心地把尘忠抬上船,掌舵的就一刻也不多待。旁边的偷渡的船没过多久也出发了,这船太破,但比他们慢了很多。
“不要着急,”萧过半坐半蹲在破船的舱口,说,“和他们拉开距离。”
开船和坐船的都是戴盛民的人,再加上一个逾方市刑警队的项山。他们其实只比蓝蝶早到半小时,但战士们的做事效率来源于无尽的训练,先把岸边的那群真正的偷渡者控制住,换了衣服改了装扮,临时的便衣任务就开始了。
水推着床身摇晃,快靠岸的时候萧过低头检查了一下佩枪,说:“记住,要活的,特别是尘忠。”
船停靠之后蓝蝶先出舱看了一圈,不远处的林子外面站着几个人,都穿得像混混,聚在一起抽烟,盯着后面那艘偷渡过来的船,看上去像是来接的。蓝蝶看了他们一会儿,那群人也看见她了,反应很自然,因为她的装扮还对她挑了挑眉。
蓝蝶并不理会,转身回去转移尘忠。
“小心点,”她对抬着尘忠的保镖说,“车在路边,我来开。”
他们这里忙活需要时间,后面的破船速度始终不快,但也到了。里面的人不愧是偷渡的,都很心急,一窝蜂的往外跑,那几个来接的吹了声口哨,从船上下来的人听见了。
“这儿,”有个来接的大声说,“过来!”
萧过这边儿有人回应:“好!”
然而就是这一下,萧过就觉得不对,但已经来不及了。这一声太短促有力了,底气十足,把那个“好”换成军队里对上级用的“是!”大概更合适。边防士兵们的专业不是侦查或者渗透,露馅是很容易的事情。
果然,已经踩在了下船踏板上的蓝蝶停住了。她也算是身经百战,立刻打手势让后面的保镖护着尘忠回去,一边狐疑地看向旁边。
而这边的人也在看着她。
双方都极度紧张,空气中在沉重里产生凝滞,雨滴似乎在缓慢地坠落。蓝蝶侧着身,眉头有拧起来的趋势。
萧过这么多年的经验,他在专业方面并非言过其实。他一把按倒身边的项山,蓝蝶的子弹就擦着小伙子的头顶飞了过去。
项山卧倒之后还有点懵,萧过已经单膝跪在船侧,枪都在手里了。成败在细节间这话没错,本来想出其不意,现在只能火拼,天色像是被不停的枪声唤醒,两艘船在极短的时间里遍布弹坑。
蓝蝶在先前和土爷的队长里已经受了伤,带出来的人既要顾着尘忠也要保命,她已经明白局势的危急。一道划破江上长空的白光之后,雷声和初乍的天光接踵而至,尸体接二连三地倒于地面,一名保镖试图独自从舷窗逃生,被蓝蝶从背后一枪放倒。
但这样她就是在拿背后对着地热,子弹呼啸而过,实打实地擦过她的肋骨。蓝蝶被冲击力带得向前跌倒,紧身衣烂开,里面的皮肉被蹭掉了一大块,稠温的血液一刹汹涌而出,等流尽时下面已经露出了骨头。
暂停的枪战并不是因为双方都在调整,而是蓝蝶的船里只剩下了她和躺在角落里的尘忠。尘忠的胸口还在浅浅地起伏,这说明他还活着。
蓝蝶半压在尘忠身上作为人肉保护,虽然这里是狙击的盲区。她的血染红了尘忠的病号服,蓝蝶转动脑袋,看到了不远处医生的尸体。
雨水从另一边的窗口斜进来,窗棂上还挂着那个试图当逃兵的保镖的尸体。一种行至陌路的据王包裹住了她,蓝蝶用手捂着自己的伤处,感到有些不可置信,还有点愧疚,因为似乎从丢失逾方市开始,她还没能将功补过。
花园里出了内鬼,这就是警察这次行动如此精确而且及时的原因。蓝蝶仰着头闭了闭眼,很想回去警告尘先生。
可她现在已经在境内,被警察包围在这艘船里。江边的潮水贴着船身微晃,每一下的柔和飘渺都让蓝蝶指缝间流出更多的血,她另一只握着枪的手还同时搭着尘忠的腕。
她埋头下去,嘴唇艰难地翕动,说:“尘先生......”
“小姑娘。”老人的脸似乎就在面前,竟然是带着笑的,用很轻的声音对她说:“站起来,跟我走吧。到一个叫花园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长发由她自己剪去,脱掉被夜总会的人套在身上的裙子,蓝宝娥就不复存在。她分不清父亲和爱人的区别,悸动在她的生命力具有唯一性,也许厄勒克特拉情结的种子真的深埋在她的体内,又或者她只是一个很忠心的下属。
血似乎已经流尽了,血腥和火药的味道一起缠绕鼻尖,连着雨点落砸的声响,证明她还在船内。蓝蝶撑着力气检查手\\枪,里面只剩下三颗子弹。
“中国边防警察!”戴盛民在外面拿着喇叭喊话,“放弃一切抵抗,双手抱头,走出来!”
蓝蝶跪起身,扯着嘴角露出笑。
戴盛民先前已经看过蓝蝶的资料,是烈火提供的。他试图说服这个女毒\\贩投降,稍微放低了声音,说:“蓝蝶,我们已经掌握了你的背景。不要再执迷不悟,现在回头,还可以争取从宽。”
紧握着枪的手在颤抖,蓝蝶在舱内的静谧里收敛了笑。她低着头跪在尘忠身旁,从她跟着尘先生到海岛开始就没有再出现过的眼泪潸然填满眼眶,涔粘的热血在地上形成小泊,蓝蝶在那里看到了自己。她抬起手,勉强用大臂处还算干净的衣服蹭掉了一些脸上的血。
脸庞瘦消,长而有峰的眉,狭而犀利的眼,俊秀里带着凌峰,是这个女人的样子。蓝蝶看了一眼,脱掉外套,艰难地侧过身,又照了照背后的纹身。
当初她纹身的时候尘先生去看了看,以为她要蝴蝶样式。然而她就要天蚕蛾,铺满整个后背,轻薄展开的双翅似乎是从她的脊椎里伸出来的那样。
不是因为她忘不掉她悲惨的出身,而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不配。破茧成蝶对她来说是不可能的,她就在束缚和隔阂里,隔着细丝看尘先生,每个眼神都不一样,但她没办法突破。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一样不想突破。
戴盛民还在劝解,这说明警察是想要抓活的。蓝蝶已经明白了,他们要用尘忠去要要挟尘先生。只要尘先生再次入境,警察就可以抓捕。
黎明的光骤然而至,蓝蝶抬起头,肩胛骨在动作间振飞了墨色的天蚕蛾。
她举起枪,对着尘忠的胸口,扣动扳机。然后她把枪口抵上自己的太阳穴,又扣了一次板机。
***
滕错身上还带着点儿汗,面颊微红,在听完萧过的叙述后沉默了一小会儿。
然后他毫不避讳地说:“一个很可惜的人......如果她入伍的话,就可以当女子敢死队队长了。”
其实不行,无论做什么,蓝宝娥的执念都太强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滕错可以理解她。
“都死了啊。”他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