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8-2
踩离合。挂挡。踩油门。
老旧的大众汽车轰隆一声,像垮掉的老男人。
熄火了。
林知鹊瞄一眼后视镜里正沉重地看着她的李导和赵仟。徐文静坐在副驾驶,正一脸娇俏地惊恐。
咳咳。
自从考完驾照,她就再没开过手动挡的车。
她装作若无其事,又从头来过,拜托,这有什么难的?她科二科三都是一遍就过。引擎再次低声作响,颤抖了几下,车子终于顺利发动起来。
她猛打方向盘倒出车位,一脚油门驶向大马路,整个过程不能说是行云流水,只能说是电光火石。徐文静紧抓着车门边的扶手,赵仟身子一歪,往李导身上狠狠一撞,踩中了李导打着夹板的脚。
李导尖叫:“林知鹊,你谋杀!”
林知鹊答:“怪你们自己不系安全带。”
一个脚上打着夹板的司机,一个没带驾驶证的司机,两个没有驾驶证的小屁孩,两个半小时的车程,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
李导心宽似海地说,诶,这多像一个公路片。
半小时前,他拄着拐问林知鹊:“你会开车吗?”
他每天像个游魂,前几天,不知在哪里一脚踏空摔成了这样。
林知鹊答:“会啊。”
“驾照带了吗?”
“没带。”
李导想了想,“没带也行。”
林知鹊也想了想,“嗯,是也行。”
赵仟与徐文静站在店门口,背着小书包,隔着玻璃看两个不靠谱人士的交易现场。
李导一拐一拐地走出门,徐文静乖巧地说:“师兄,要不我们去坐大巴,你回家好好养伤吧。”
他大手一挥:“不用。”
于是他们把店关了,集体上了这辆岌岌可危的老破小车,终点是车上三人的老家雨安。杜思人提起过,那是一座离姑娘山很近的城市。
赵仟顶着一对通宵打游戏的黑眼圈,车子还未开出锦城市区便歪着头靠在玻璃上睡去,林知鹊开车太猛,他的脑袋嗑在玻璃窗上,咚咚咚的,徐文静心疼地看一眼,对林知鹊说:“姐姐,你开慢一点。”李导也心疼地附和道:“对啊,别把我的车窗嗑坏了。”
车子背离城市渐远,道路的两侧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春天的稻田,李导将那只打着夹板的脚翘在赵仟腿上,也仰头大睡,只剩徐文静在帮林知鹊看路,她认真谨慎,很仔细地看李导丢在副驾驶抽屉里的一本破烂地图,实际上她对这段路记得很熟,往往是她指一个方向,林知鹊就毫不犹豫地变道,她又赶忙说,等一下等一下,然后低头拿指尖在地图上研究。
林知鹊觉得她还挺可爱的。
她看见她一直望着后视镜,大概是在看熟睡的赵仟。
“你很喜欢他?”她轻飘飘地问。
徐文静慌乱得瞪圆了眼睛,大概是没想到林知鹊会这样直白地问。她小心翼翼地侧过头去看一眼赵仟,确认他睡得很沉。
她答:“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从小就和他在一起呆惯了,除了他,我也不知道将来还能和谁在一起。”
“你们回去做什么?”
“去看一个老朋友。”
前方有一块指示右转雨安方向的路牌,林知鹊转弯,姑娘山出现在遥远的前方。
徐文静说:“我们高三那年,他留在前面那座山里了。”
林知鹊沉默。
徐文静又说:“我们每年都走这条路回去,今年是第四年了。那天还正好是愚人节,赵仟打电话给我时,我以为他在开玩笑,狠狠把他骂了一顿。”
赵仟在睡梦中发出轻微的均匀的鼻息声。李导则睡得一片寂静。
“那天他哭得好凶,我认识他快二十年了,只看他那么哭过一次。比小时候被他爸爸当众脱裤子打还哭得凶。”徐文静笑了一下,像是想让这个话题变得不那么伤感。
林知鹊很安静地开着车,这条路忽然变得很长,像连接生死的一座桥,笔直地指向那群连绵的雪山。
徐文静眼眶中似乎含着泪,忽然又开口问她:“姐姐,你说,上天是怎么把人造出来的?他有没有出错的时候?会不会在一个男人的身体里错放一个女人?我听思人说你的老家在华东,华东是大都市吧?会不会有很多这样的人?”
林知鹊犹疑了半秒,而后答:“有,不算很多,但有的。”
“他们过得好吗?”
“过得……有好有坏,就跟其他人一样,上学,工作,变老。”
徐文静扭头看看她,抬手擦掉眼眶里的泪,顿了一下,笑着说:“真好。”
能够度过平凡的一生,真好。
林知鹊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的心底生出一丝柔情,觉得自己或许该尝试着去扮演一个年长的倾听者,但她不知该怎么做,她向来是不太平易近人的,从小到大结交的,也多是只能一起玩闹的酒肉朋友,好像没有什么人选择在她面前敞露心里最脆弱的地方。
她忽然想起一句语调很轻柔的话。
“所以……发生过什么事?……可以跟我说吗?”
好像模仿得有些许僵硬。
但,徐文静刚刚才擦干的泪,又一下湿润了她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