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17-4
会议室里没有开空调,热得林知鹊脖子后面开始渗出汗来,坐在会议桌之首的老台长一边往水盅里吐茶叶,一边教导他们要爱护环境、自然风有益身体健康。
大制片与朱鹤一左一右,像两大护法一样在他身边陪着笑脸。
林知鹊第一次见老台长,听说是自国家广电退下来的老干部,年过花甲还赋不得闲,上头的指示下来,省台只好返聘他做挂名台长,近几年,卫视的娱乐节目都求新求变,不对他老人家的胃口,因此,他已很少插手一线的工作了。
李淼淼小声与林知鹊说:“老人家就跟吉祥物一样。”
坐在她们身旁的电视台员工听见了,笑着插嘴:“你们不要瞎说,好多节目剧集想过审批,还得靠老领导去上边走动呢。”
老头子捧着水盅,总算谈到正题:“节目呢是做得很好,按你们说的,收视率代表一切嘛!但是我们做文化娱乐行业,就只看重收视率吗?上面也几次找我谈话,探讨这个问题,我们的节目到底对青少年有没有好的示范和引导?追星、搞粉丝会、拉帮结派、比拼投票,拉动粉丝会之间去互相仇恨,之前你们搞那个十进八,华东那边不就有新闻,说两派粉丝当场打起来了,还有偷爸妈钱去投票的,在互联网上吵架、搞人身攻击……”说着说着,又往水盅里吐了一颗茶叶。
大制片唯唯诺诺,连连称是,朱鹤言笑晏晏,拿了热水壶给老台长添茶水。
“我也知道你们做到今天很不容易,这些问题,我几次三番跟上头推心置腹、拍胸脯担保,让你们无后顾之忧,对吧?但我们做节目,要创新,也得有界限,你们说把决定权交给观众,好,但观众大多都是艺术门外汉呀,有些底线,是不是要我们这些专业的人来把关?选女新人的节目,选出来的都不像个女孩,你看,叫陈葭对吧?我孙女就特别喜欢这个陈葭,我真怕她哪天也拿把剪子给自己剪个男孩头。”
林知鹊瞄一眼李淼淼。李淼淼属于藏不住心事的性子,一下便满脸不快。
“……这也就算了,我不懂你们年轻人的审美,但我的耳朵还没有老到失聪,听得出谁唱得好谁唱得不好。做歌唱比赛,要选出能服大众的人嘛!”
坐在她们身旁的电视台员工又小声与她们说:“老人家最喜欢周子沛。”
“观众爱看可以,专业度上服不了众,拿个前五名我看就很不得了了。歌唱比赛,又不是舞蹈比赛,舞蹈是加分项,不要本末倒置了嘛。不是马上就要定前三名了吗?这周?明天?”
大制片在一旁小声提醒:“下周。明天是选前四名。”
“哦,下周!反正我的意见仅供你们参考,我是觉得吧……”老头子又低头去喝水。
林知鹊在他这喝水的间隙里忽然插嘴:“各位,正好今天老台长也在,我们这边最近针对艺人的商业性做了不少工作,有些数据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下。”
大制片吓了一跳,正要拦她,一开口,朱鹤将水壶递了给他,打断了他的话。
老台长抬起眼看她。
“首先,十强赛之后,因为节目在全国范围内都做出了现象级效果,品牌商入场的赞助费用,从一千四百万上涨到三千三百万,增长超过百分之二百,不仅是节目本身,选手们的明星效应同时带动了直到明年上半年为止不下十档节目的招商,这一点台里应该比我们更清楚。热爱音乐网作为冠名赞助商,在八强赛之后推出了选手们的定制彩铃下载服务,收费每首4元,远远比一般的彩铃费用要高,但上线一个月,这一部分的创收已经超过整个上半年的彩铃全板块收入,创收占比第一位的选手是杜思人,第二位是陈葭。”
老台长将身子往后靠,显而易见地不耐烦了起来。
林知鹊全然不管他。
“同样是大赞助商的壹天乳业,采用印制选手们肖像的外包装,九百万的赞助费用投入,截止到今天为止,这部分产品的销售额已经超过十亿,这已经不是以十倍增来计算的回报率了。壹天也参与了我们的选手代言合约的竞标,在竞价上排第一位,他们最属意的代言人是杜思人,这是综合形象、人气以及到目前为止的创收比等各方面考量后的选择。”
当然也有她在其间推波助澜附带添油加醋。
“刚刚台长还提到互联网,我这里也有一些选手们的互联网搜索指数数据……”
老台长抬手打断她:“这位小姐,你刚刚提了很多钱的事,提了很多次某位选手。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刚刚听了我的意见,觉得不满意,觉得不如这些钱的事来得重要?”
她正要回嘴,朱鹤先开了口:“老领导,她不是那个意思,这些都是每周会上惯例要分享的,新人嘴快,抢了您的话了。您就是定海神针,您的意见,我们肯定想听呀,听了还得仔细思考多多讨论呢,这样,”她扭过头来,“你们两个就不要在这里干坐着了,先到楼下去跟彩排吧。”
林知鹊与李淼淼一同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正好觉得热了,简直求之不得。
要说到钱的事,朱鹤比她看得紧多了,只是朱鹤不方便自己来说这些话。她细细想,当年杜思人五进四爆冷淘汰,也应该托了不少老头子的福。
但眼下不同,赛制已经更改,资方更加疯狂,她又自当棋子,为朱鹤下了开城门的炮,朱鹤自会跟老头子“多多讨论”。
以热爱经纪的草台班子,要捧红十个人是绝不可能,历史也早已告诉她,不进前三,前面的所有努力都失去意义,就算进了前三,也还要看天看地看造化。
大楼外很吵,又是粉丝在聚众喊口号,林知鹊问:“今天怎么那么多粉丝来?又不是比赛。”
李淼淼答:“今天过节。”
“什么节?”她看手机,这天是8月11日,周四。
“今天是七夕。”
她们走出电梯,自二楼大堂的落地玻璃幕墙望出去,外边的灯火亮如白昼,周边那些平日无人承包只好糊上布质招商广告的LED广告牌全都亮起,轮播着选手们的画报。林知鹊一眼便看到杜思人在画报上伸手捧着一颗后期加上去的爱心,画报上还有一行拙劣的艺术花体字:七夕佳节,思念陪你。请支持02号选手杜思人,发送短信……陈葭的那副则写的是:所谓伊人,在你身旁。
LED广告牌上竟还挂着许多彩色气球,李淼淼吃惊地看了一会,“这是怎么挂上去的?那么高,不要命了。”
林知鹊笑:“这不是好好地挂上去了吗?做明星挺好的啊,可以感受到那么多被爱的感觉。”
八月中旬,农历七月初七,记忆中的那日,她回到家,林澜照每年的惯例,在外婆的牌位下摆了许多祭祀品。
她是从杜家回来,兴致缺缺,早些时候她犯傻,竟开口问杜家二老要不要见她妈妈,老先生面露难色,倒是老太太直白地拒绝了她:“我们不准备见你的妈妈。”尴尬地沉默了几秒,老太太又说:“你要对你妈妈好。”
她一下子无地自容,很快就找借口跑掉,幸好,她没有叫过爷爷,也没有叫过奶奶,总不算是太过背叛。
林澜燃起三支香,她接了,在牌位前跪下,从未如此庄重地行了三次礼。
“妈,外婆走了多少年了?”
“你外婆走的第二年,就有了你。所以,今天满十四年了。”
“……她该不是被你给气走的吧?”
“别瞎说。”林澜的脸上不无惆怅,“……也怪她气性太大,当时一下子就病倒了。别说,你的性格也有点像你外婆的G,她肯定很喜欢你。”
“活人还怪起死人来了。”
林澜噗嗤一笑,“那她是我妈妈,这世上,我不怪她,还能怪谁。那年你出生,你爸爸说,名字的第一个字要是之,之乎者也的之,我不同意,才改成知书达理的知。他问我第二个字用什么?我一下子就选了鹊,因为我妈妈是七夕节走的,人说七夕的鹊桥,是能够见到思念之人的桥。”
“什么啊,那是讲爱情的好不好?”
“啊呀,就是心里惦念,取个意头嘛。”
林知鹊就不再说话,倚在祭台边,偷偷捻了一片盘子里的云片糕来吃。想来外婆不会与她计较,外婆是爱她,也爱她妈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