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22-3
棕红色大门上贴了四处查封条,每一处都盖着红色的印章。
林知鹊站在门前,一言不发,用力揪着肩上的书包背带,连她脖子上的青筋都用力紧绷着。
今天一早,她背着包从这扇门出来,与以往任何一个早晨一样。
只过去不到一天时间,她就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这个状似牢笼,却真切庇护过她的唯一的家。
她妈妈的电话打不通,没有人接。
电梯间叮一声响,开门声,脚步声,传来一些碎语,是邻居夫妇在说话:“啊?真的被封了?”“不信你自己看呀!走走走。”“想想也正常哦,都不是什么正经过日子的人家,家里男人天天不在,怕不是做人家在外边的姘头,广东人讲的,叫包二奶。”“我看就是的,搞得家里的小孩也怪怪的,见了人都不会笑的……”
邻居夫妇走过转角,看见她就站在门前,立刻哑了声,匆匆掏钥匙去开对面的门。
这楼道很宽,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尖锐,空气却一片肃静,此刻,仿佛响起了刚刚那些话语的回音。
邻居进了家,关门声很轻。
与关门声几乎同时,是书包被扔过去,狠狠砸在门上的一声响。
然后,稀里哗啦,书包的搭扣弹开了,里边的东西掉了一地,书本,笔,随身镜。那块随身镜碎了,每一片都映出林知鹊表情倔强的脸,每一片都破碎而锋利。
屋里的小孩哇一声大哭。
门里传来骂声:“砸门干什么啦!吓死人啊!”
林知鹊用尽全身力气大喊:“有本事开门说话啊!那么爱说人闲话,开门说啊!”
“开就开!怕你呀?”男人打开门,探出头瞧瞧地板与门的外部,这时候,杜之安自电梯间走了出来。“小疯婆子,你把我的门砸坏了,我要你赔的!”
杜之安走来扯林知鹊的书包,小声说:“喂。走了。”林知鹊斜眼看她:“你跟着来干什么?走开。”
邻居男人的身子躲在门后,只露出个脑袋,碎嘴还未停:“年纪也不小了,懂点事好伐,发颠之前也先算算你家现在还赔不赔得起?这个小姑娘是同学啊?我可提醒你了,她们一家都不正常的,你跟这种坏学生玩……”
杜之安眉头紧皱,挺着腰板,抑扬顿挫地回敬道:“你这破门有什么好赔不起的?我砸烂你十个也照样赔得起。借一借。”她弯身去捡地上的东西,顺势将门往里推,男人哼了一声,只好退后将门关上,嘴里还在说:“你的门倒是高档,还贴了好多封条咧。”
杜之安将捡起来的书包递给林知鹊。
林知鹊接过手,转身就走。
杜之安问:“你又要去哪?”见她不回头,只好跟在她身后。
“不关你事。”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该去哪里。
“是不关我事,要不是我妈让我把你带回家,你以为我爱管你?”
“你妈让你把我带回家。”林知鹊停下脚步,转过头,“那我妈呢?我妈在哪里?”
这种问题,她居然只能问杜之安。
“……我不知道。你妈没跟你说吗?你们不是商量好了吗?”
“商量好?你妈让你把我带回你家,事先跟你商量过吗?”
杜之安不知如何作答。
林知鹊冷哼,“看来,也没人在乎你的意见。”
“林知鹊,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妈不跟我商量,是因为她知道我会理解她,我跟她是一边的,你懂不懂?”
“她知道你会理解她,那你凭什么要理解她?凭什么你会理解她她就可以不跟你商量?”她反问。“凭什么可以一声不吭收好你的行李,一声不吭就把你送到别人家去?”
“……你走不走?”杜之安不容许这世上有她答不上来的诘问,只好绕开话题,“你不走,你就去睡桥洞。我告诉你,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在这里发疯给谁看?你以为很光荣吗?”
林知鹊的手机响了起来。林澜来电了。
她看杜之安一眼,转身便跑,连电梯都不搭,用肩膀撞开楼梯间的门,自八楼一路跑下去,跑出单元楼门口,大口喘着气,接起电话。
“囡囡,你放学了?妈妈刚刚在跟大人谈事情,没有听见电话。”
林知鹊一声不吭,只顾着喘气。
“你怎么喘得这么厉害?你去你爸爸那里没有?妈妈给你收的两个箱子里什么都有,你那些游戏盘也给你带着了,你慢慢整理,你洗头洗澡用的毛巾放在墨绿色箱子上边那个夹层,还有睡衣也放在最上边……”
“你在哪里?”她打断她妈妈。
“妈妈在……”
未等林澜说出口,她再一次、几乎是吼道:“你在哪里?”吼完,她一下感觉失去浑身力气,又微弱地叫了一声:“妈。”她的眼眶中滑落一滴泪。
“……妈妈在镇上。你舅舅,他老丈人不是帮他在镇上开了一家制衣厂嘛,我想着去他那儿上班。”电话那头,做母亲的语气恳切,带着讨好,“你爸爸出事情了你知道,其实这几年,妈妈也一直在做心理准备,我也不可能跟你一起住到他们那边去啊。你爸是有说要另外找一个房子给我们住,但妈想,还是算了,靠人,靠不住,靠不了一辈子。你同意的吧?妈没文化,在城里又找不到什么体面工作……”
“我也过去。”
“什么?过去哪里?”
“舅舅的制衣厂。我也过去。我会用电脑,他们需不需要会做账的,我可以学。”
“不要乱讲了。书不要念了?你听妈的,就一两年了,妈知道你不喜欢那边,高中读完,你就可以去上大学了,你舅舅说,现在办厂,将来去华东,开自己的服装店,连锁店,到时候,妈也回去工作,妈争取早点回去。”
“……舅舅要是真对你这么好,这么多年,怎么连过年都不给你来一通电话?”
“他气我把你外婆给气死了嘛。”
“那你现在,靠他,也不一样是靠人?”林知鹊瘪着嘴,一汪委屈全积在喉舌,稍憋不住便会大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