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医院（四）
上午八点五十分，漆黑的天仍然没亮。
顾黎枕着艾瑞斯的胳膊，身下垫着军装外套，周围的草丛被压成一片平地。他收起怀表，举高了手里的晶矿，借助光线查看头顶上方满树冠的火金姑巢穴。
这些巢穴大多中空，且多为树枝和泥土混合而成。虽然外形看起来像蜂巢，但和真正的蜂巢相比还是差了点儿。不过用来做过湖的筏倒是不错。
他疲惫地坐起身系裤腰带，叮当作响的腰扣吵醒了艾瑞斯。
鱼尾弯曲，缠住他的左脚。几片掉落的鳞片黏在了他的小腿内侧，与那些快要干了的泥泞混在一起，不堪入目。
清醒的艾瑞斯握住他撑地的左手，见顾黎在穿戴衣服，便纵身跳入水里，去另一边的岸上穿好了衣服再回来。
顾黎把衣领的扣子系高了一颗，随后提着满是泥泞的外套到湖里清洗。
这里的水质还算清透，但湖泊平静地看起来像是片死水。水底的石块规整，水深的地方也沉有不少人类的器械残骸。也许，这一带在他们来之前并不是湖泊。
艾瑞斯从古树的另一边上岸，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顺道还从水下弄了根铁棍上来。
“艾瑞斯，去水下找找可以浮起来的东西。”顾黎拿过棍子颠了颠手，用打湿的外套包裹住手握的地方，抬手便捅了个火金姑的巢穴下来。
幼崽的巢穴多为干燥的泥巴筑成，但成虫的巢穴大部分是密集缠绕的干枝，在水中的浮力很大。把这些巢穴拆了重组，坐四个人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把打下来的巢穴放入湖中处理泥泞，挑出完整的长枝用攀岩绳捆缚编织。虽然面积足够坐下四个人，但浮力却不如他预想得那么好。两名成年人的体重上去，基本就得沉。
正头疼，身前的水面一阵波澜，艾瑞斯拖着两个空的塑料油桶游了上来。油桶的盖子完好，只要将桶内的水处理干净盖上，显然比这些巢穴编织的筏要好用得多。
“水下还有吗？”顾黎问道。
艾瑞斯把油桶拧上盖子，而后又是一个纵身潜入水底打捞。一来二去，还真的用这些废弃的塑料做出了块可承载两人的筏。
远处岸边的米米尔向顾黎招手，喊了几声听不清，便神情焦急地指了指身后还在睡觉的道卟灵。
顾黎半个身体趴在塑料筏上，艾瑞斯拽着连接的攀岩绳快速往岸边游。
等人靠岸了，米米尔才口齿清晰道：“老头儿浑身发烫，脸都红了。”
顾黎伸手探了探道卟灵的额头，正如米米尔描述，体温高得吓人。
“昨晚两个雷声后就这样了，我喂老头儿喝水他也不喝。”米米尔焦急道。
顾黎拍了两下道卟灵肩膀，叫了好几声老爹才总算把人弄醒。
发烧的道卟灵头昏脑胀，吃力问道：“几点了？是不是该出发了？”
顾黎把濡湿的外套撕了一块放在道卟灵额头上降温，质问道：“摔下谷底时，到底有没有被感染？”
道卟灵摆摆手，满脸疲惫，眼底的黑眼圈像是好几天没睡。
“没有，真没有。”
顾黎不信，拉过道卟灵的胳膊卷起袖子检查，确定身上没有伤口后再次问道：“昨天的抑制晶粉吃了吗？”
“吃了，都快吃完了。”道卟灵撑着石头站起身，怕顾黎担心，还伸了伸腿脚安慰道：“我好着呢，就是天赋没怎么恢复，时间一长身体不适应。”
他一口气喝了半壶水，扯开话题道：“呦，这么会儿功夫船都做好了。那就别磨蹭了，赶紧走吧，反正这个天我看是亮不起来了。”
顾黎沉着脸看道卟灵坐上塑料筏，严肃道：“道卟灵，如果你被感染，一定要告诉我。”
“哎呀知道了。”道卟灵盘腿坐在相连的两油桶之间，不耐烦道：“我要是被感染了你肯定知道。赶紧走了，别婆婆妈妈的。昨晚的雷声真是吓死人了，再多来两次，我们可真的要没家回了。”
顾黎把几人的物资包甩上塑料筏，浇灭篝火。等米米尔坐稳了，便抓着筏尾的小塑料瓶让艾瑞斯开路。
水质清透，萤火环绕。相比较前路的坎坷，这一带还真是片净土。
道卟灵长叹口气，竟是好心情地欣赏起了风景。
他戳了戳浑身紧张怕水的米米尔，玩笑道：“小子，要是到了医院也找不到你家人该怎么办？这要是找不到还赖地上不肯走，我们可就真回家了。”
“不会找不到的。”米米尔说得没什么底气。
“还挺执着。也是，小孩儿都这样。”道卟灵咳嗽一阵，回忆起当年刚接管顾桉和顾黎两孩子时的情形。
年长的顾桉背着顾黎，一个硬憋着不哭，一个哭得差点儿断气。知道即将要过继到他名下，也是这么拧着脾气说父母一定会回来。
一会儿跟他扯父母住进了蓝星，一会儿又说隔两天就会回来看他们，把他这个新手爸爸都快折腾疯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奢望父母回来的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孩子不再需要他还反过来管他？
他都快记不清了。反正自打两孩子懂事起，他就再也没见顾桉和顾黎开心地笑过。
“其实老族长说的也没错，能活在童话里，挺好的。”他感叹地问道：“哎呀，如果我们不用再考虑即将死亡和感染，你们会想怎么生活？”
两人一鱼没吭声，他乐道：“都没想法？我倒是想得挺多。要是不用考虑这些事儿，我其实挺想讨个老婆。也不知道像我这么优秀的基因，能生出个什么样儿的小鬼头。”
米米尔想了想，接话道：“那我肯定会开个武器铺，就我这机械天赋，绝对能变成首富。”
道卟灵哈哈大笑，拍了拍米米尔的肩膀道：“这不是挺好的，人就得时常想想美好的东西，别整天耷拉个脸。”
他看了眼半个身体沉在水里默不作声的顾黎，用手指敲了敲油桶问道：“顾黎想做什么？如果没有感染没有这么多重担。”
“我不知道。”顾黎回得干脆，他压根儿就没奢望过这种生活。
“得得得，问你也白问。”道卟灵兴致高昂地又敲了敲靠近艾瑞斯的油桶，“那你呢？你想做什么？”
艾瑞斯认真思索。在他看来，这个世界所遇的危险本就是生活，实在谈不上更好该如何。但如果顾黎不用再忙于奔波，不用在心念着保护人类，他应该会很想和顾黎研究怎么生鱼。毕竟他和顾黎都是雄性，光这一件事估计就得花上好长时间。
就在道卟灵以为这条鱼听不懂时，艾瑞斯忽然回道：“带顾黎，回深海。”
顾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