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盛夏时节,齐凰宫宫门大开,毒辣的阳光直射进来。祁姜玉——如今已改名为祁姜引,因“玉”字犯了王妃名讳,被浮玉亲自改了名。她踏着滚烫的地砖缓步而入,灼热的地面烫得脚底生疼,所以她脚步快了些。
殿内两侧侍立着两名宫婢,她挥手示意她们退下,目光落在贵妃椅上的浮玉身上,低头趋步上前。
“王帝又不见了。”祁姜引行礼后轻声道,“自景大人大肆搜捕伏国旧部、暂不上朝以来,王帝越发懈怠了。”
已是太妃的浮玉正悠闲地摇着团扇,闻言缓缓躺平,任由祁姜引上前为她按摩太阳穴。“如今你是越发大胆了,连王帝的事都敢议论。”
“奴婢知罪。这些话也只有在太妃面前才敢说,若太妃觉得奴婢僭越,往后绝不再提。”
浮玉轻笑:“说吧。如今也就你还愿意陪我这老家伙说说话了。”
“太妃说哪里话,如今正是您享清福的时候。”祁姜引柔声应道。
“故国都亡了,还享什么清福?”浮玉这般说着,眼中却不见半点哀戚。
祁姜引一时语塞,又不敢不答,只得硬着头皮道:“太妃的尊荣,本就不必倚仗故国。”
“放肆!”浮玉猛地睁眼坐起。
祁姜引慌忙跪伏在地:“奴婢失言,求太妃恕罪!”
浮玉俯身捏住她的下巴,端详片刻便将她甩开,“记得买你那日,正是我决心扶持景饲生之时。如今他一骑绝尘,你也深得王帝欢心。”
“奴婢不敢!”
“可他又是如何待我的?”浮玉起身,裙裾曳过光洁的地面。
祁姜引微微抬头,看了那繁复锦缎的尾巴一眼。
这些年她早已明白,想要什么就得自己去争——比如自由。十年前,她以为自己获得了自由,以为遇到了救赎,却不想沦为了终身奴仆。有时她会想,若当年不曾离开母亲,在这太平盛世里,或许早已闯出另一番天地。
“太妃,请容奴婢直言——”
浮玉没料到她此时还敢开口,侧身投来一瞥:“嗯?”
“景大人绝非池中之物。当年那般好的机会都未能掌控他,如今更不是靠怨怼就能让他念及旧情的。”
“你有良策?”
祁姜引指尖微蜷。她从未见过那位景大人,只知其年岁。“人有七情六欲。景大人如今权倾朝野,唯独不近女色。这样的男子,若非有隐疾,一旦动情必会死心塌地。”
浮玉原本还抱有兴趣,闻言顿时失了兴致:“我身边哪有能够做他妻妾的女子?便是送去当通房,怕也入不了他的眼。”
“不试怎知不行?”
“让谁去?我亲近之人,除了游灯,就只有......”浮玉忽然顿住,踱到祁姜引身旁垂眸打量,“......你?”
她凝视着跪伏的祁姜引,意味深长道:“你这是在为自己谋出路?”
祈姜引仍旧是那一句不变的:“奴婢不敢。”
“起来。”浮玉端正姿态,坐回贵妃椅上去,“将你送去景饲生身边,也并非不可以。只是你想得浅薄了些。对于景饲生而言,可能的确如你所说,一旦动情必会死心塌地,但是他不会在重要的事情上纵容妻妾;再者,如这样的人,也很难动摇那一份道心。你已跟了吾十年,吾便教给你这个道理。”
“至于景饲生——”浮玉略一停顿,“如今的荣耀净是吾赋予的,吾自然也能收回。”
祈姜引看着地面。自老熙王去世以后,曾有内阁的老顽固提议,要老熙王后宫中的妃子去殉葬,若此事真行,那么来自于伏国的浮玉王妃当是第一个。
殉葬一事闹得很大,当时浮玉害怕不已。
而当时景饲生已然是一方将领,在千里之外平乱,浮玉哪来的朝廷势力做倚仗,唯有向景饲生求援,希望景饲生回王都来救她于困境。
可是这封信就像泥牛入海,没有回音,没了踪迹。王妃——太妃,至今还没有去问过景饲生到底有没有收到过那封信。<
可能在她心里,有些事情不需要知道得太明白。
浮玉熬啊熬,熬过了殉葬一事,终于熬到了景饲生来到王都。这段等待的岁月里,她不仅承受着殉葬阴影的折磨,更时刻关注着朝廷风云变幻的局势。
彼时正值幼帝登基大典前夕,朝堂上下暗流涌动——年幼的君主难以驾驭各方势力,而那些虎视眈眈的王室宗亲们,个个都在暗中谋划,企图在这场权力更迭中分一杯羹。
浮玉敏锐地洞察到,这正是为景饲生树立威望的绝佳时机。作为老熙王流落在外的血脉,景饲生身上汇聚着多重优势:他不仅有着伏国为质十年的特殊经历,磨砺出常人难及的坚韧品性;更在地方治理上展现出非凡才能——平定匪患、推广新式农耕技术、因地制宜引进优质粮种,实实在在地改善了百姓生计。与那些终日沉溺于风花雪月、不思进取的王室子弟相比,景饲生无论是血统正统性、个人能力还是治国理念,都堪称新君的最佳人选。
浮玉深信,在这改朝换代的关键时刻,她能送他坐上王位,朝中清流必然会支持她的决定,毕竟这些人怎会不希望一个心怀天下、务实为民的贤能之君,来稳固江山社稷?
只要景饲生即位,熙国的君主有一半伏国的血脉,她也能算伏国史册上千秋万代的功臣。
她是这么想的。
于是她冒着风险夤夜去见景饲生。
当她终于推开酒楼约定厢房的雕花木门时,映入眼帘的是景饲生凭栏而立的背影。
窗外灯火斑驳,而他沉默也锐利。
浮玉将局势利弊剖析殆尽,言辞间甚至带上了几分凌厉的逼迫。可那人始终背对着她,没给出任何反应。
她焦灼地来回踱步,要他给出答复。
景饲生这才缓缓转身,厢房中的灯盏照亮他已沉稳许多的面容。浮玉才恍觉,距离上次见面,竟已过了如此之久。
“你究竟想要什么呢?”他这样问。
“我想要什么?”她忽然低笑出声,“我原以为……你该是与我一样的人。”
“一样不甘屈居人下,一样渴望着能踏实握在手心的权柄。”她向他走近,仰头望进他眼底。
景饲生疑惑:“在你之上——你还能走到什么位置呢?”
他语调轻缓,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却堵住了浮玉所有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