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完结章 《我没有说话》
藤墨家里没有客房,也没有多的床铺,一家人便也不跟伍十弦来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直接安排他住藤墨的房间,跟藤墨一起。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虽然开了空调,但藤墨怕伍十弦觉得冷,还是又去多抱了一床被子过来。
藤墨在那边铺床的时候,伍十弦就靠在窗边,出神地看着窗外。
外面雪已经差不多停了,偶尔有几片零星的小雪花飘下来。因为天气冷,楼下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只有小区里路灯落下一小块昏黄的光晕。
藤墨铺完了床,走到伍十弦身后,很自然地环着他的腰,把下巴搁在他肩头:“今天累吗?”
伍十弦微微侧头在他鬓角蹭了蹭:“还好,你爸爸妈妈都挺好的。”
“我就说他们肯定会喜欢你的吧。”藤墨就低低地笑:“我一早就算准了,我妈既然叫我们回来,那就是打心底已经把你当成儿媳妇了。”
“滚,”伍十弦脸一红:“我是来做上门女婿的。”
“都行都行,”藤墨也不跟他计较,还是笑眯眯的:“只要你愿意上门就行,别的都好说。”
伍十弦抿着唇没说话,眼尾却微微挑起来,有了些浅淡的笑意。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点细微的动静,像是树枝不堪重负被压弯了枝条,积雪簌簌落下的声响。这点声音在这个雪后的夜晚其实并不突兀,但伍十弦却立刻转头向窗外看过去。
藤墨跟着他的目光也向外看过去,外面黑漆漆的一团似乎并无什么异样,“你看什么呢?”
伍十弦沉吟片刻,还是问道:“你有没有觉得,有点怪怪的?”
“嗯?”藤墨淡淡问了一句:“哪里怪了?”
伍十弦迟疑着道:“从下火车开始,就好像……好像……”
藤墨平静地接过话头:“好像有人在看我们?”
“对,”伍十弦诧异地看向藤墨:“你也有这种感觉?!所以这不是我的错觉??”
“应该不是错觉吧,”藤墨平淡地笑笑:“这也是我不愿意留在丰州的原因。”
“怎么回事?”伍十弦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有人监视我们?”
藤墨圈着伍十弦的双臂紧了紧,半晌,才缓缓道:“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吗?我目睹了一起杀人案。”
伍十弦点点头:“记得。但我看你好像不是很想提起这件事,所以我也就一直没问。”
“跟你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藤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死的那个姑娘是我们酒店的房客,把她推下楼那个男的,当天在我们酒店开房嗑药,他爸是我们丰州副市长。这个副市长呢,在我们丰州很有名,不光是因为他副市长的身份,还因为他是一位国画大师的入室弟子。他的十二个师兄弟,不仅垄断了丰州公检法系统,还把手伸到了全省乃至全国,而他其中一个师弟,是我们丰州最大的黑帮组织鸿兴帮老大。”
“这个鸿兴帮,在丰州,无恶不作,只手遮天。现在你能想象,这个案子的水有多深了吧?”藤墨苦笑了一下:“副市长怎么可能让他的儿子有事呢?所以,他杀变成了自杀,草草结案,酒店关门。事发当天所有员工都被叫去谈话,然后遣散,可能接触到关键信息的一部分人都被不同程度地监视起来。我是当年的大堂经理,看过酒店的入住记录,也是最早赶到事发现场的人,自然是他们的重点盯防对象。”
“赶到事发现场?”伍十弦觉出点异样来:“你不是说,你亲眼目睹……”
“是,是亲眼目睹,但并不是在现场目睹的,是在视频里看到的。”藤墨叹了一口气:“当年的楼层领班,偷偷在房间装了针孔摄像头,本来是想拍点非法小视频拿出去卖,没想到误打误撞拍下了杀人案的全过程。我们俩看了视频,但没敢往外说,因为警察到场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删掉了副市长儿子的入住记录。”
“黑白两道都要你闭嘴,我们两个平头小老百姓哪有那翻天的本事呢?”藤墨把脸埋在伍十弦肩头,颓丧地说道:“所以后来我离开了丰州,楼层领班回镇上开了个小五金店做生意。我知道我怂,我也知道这样很不男人,但我没办法,我不能让我爸妈一把年纪了因为我担惊受怕,更不能让他俩出事……”
伍十弦第一次看到藤墨露出这样脆弱彷徨的神情,也仿佛感觉到他心底的痛苦和挣扎,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藤墨的头发,问道:“视频……还在吗?”
“我不知道,这些年,我不敢跟他联系。但是当年分开的时候,我跟他说过要把视频备份的。”
伍十弦的声音又低沉又温柔:“再漫长的黑夜也有过去的时候,再遥远的春天也有到来的一天。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一天,上面派人来查丰州,来查这个案子了,你会说出真相吗?”
藤墨安静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要看派来的是什么人、能有多大的胜算吧。你也知道的,在很多地方,都是强龙不压地头蛇的。从前是我爸妈,现在还有你,只要你们没事,只要能保你们平安,我不介意做一辈子懦夫。”
伍十弦往藤墨怀里缩了缩,贴他更近了一些:“……我给你背首诗吧,是我前段时间在学校图书馆看到的。”
“嗯?什么诗?”藤墨有些奇怪话题的跳跃性。
“是一位牧师写的,名字叫做《我没有说话》。”伍十弦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还有地上白雪反射出的微光,轻声吟诵道:
“起初,他们追杀共产主义者,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共产主义者;
接着,他们追杀犹太人,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犹太人;
后来,他们追杀工会成员,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工会成员;
此后,他们追杀天主教徒,我没有说话……因为我是新教徒;
最后,他们奔我而来,却再也没有人站起来为我说话了。”
诗背完了。两人都没有说话。
非常简短的一首小诗,却有着震撼人心的力量。
伍十弦的态度已经不言自明了,确实是他的性格会做出的选择。
良久,藤墨终于重新开口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握着伍十弦的肩膀,让他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话,我会试着勇敢一些的。”
伍十弦目光灼灼,直视他的眼睛:“无论你做怎样的决定,我都会陪着你的。”
藤墨微笑着揉了揉伍十弦短短的黑发:“十弦,把头发留起来好吗?我喜欢你长发的样子。”
伍十弦的表情变得很柔和,他跟藤墨对视片刻,而后微微侧头吻上藤墨温凉的唇:“好。”
……
五年后。
伍十弦大学读完之后保研了,课业负担比本科的时候要重一些,但他还是常常会去咖啡馆帮忙。
咖啡馆这几年在藤墨的经营下,逐渐在步行街站稳了脚跟,也有了一批稳定的老顾客,常来这里吃饭逛街的人都知道,这条街上有一家很有格调的咖啡馆,咖啡馆里有一个唱歌很好听的小哥哥,小哥哥还有一头漂亮的乌黑长发。
转眼间烈日蝉鸣的盛夏行进到尾声,但暑气还没有完全消散。工作日的下午,咖啡馆里人不太多,藤墨闲散地靠在吧台上看伍十弦拉花,看了一会儿突然问:“十弦,想不想吃冰淇淋?”
“不想。”伍十弦正专心致志控制手里的拉花杯,生怕一个手抖就整残了。
“可是我想吃哎。”藤墨趴在吧台上凑到伍十弦跟前:“要不咱叫个外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