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 鸾影 - 伏萨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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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袅绕的烟雾散去,映在眼中的是徐徐飘落的雪片。

白茫茫的新雪将一切湮没。

雪中只有一条石径尚存,蜿蜒向一片极致的纯白之中。

程危泠跟在伏钟身后沿着石径一路往前,从足下传来的冰裂之声明晰可闻,划破这持续千万年的寂静。

路的尽头是一座被霜雪掩盖了大半的棋盘,两侧手持斧钺的石质雕像半隐在堆积的深雪之中,岁月打磨后凹凸不平的表面在暗处反射出明灭雪光。

彻底的静谧里,一切都归于沉寂。

程危泠在棋盘前站定,朝冰霜冻结的地面看去,本该森森雪白的地面显露出玻璃状的剔透,透过它能够看见另一个早已逝去的世界。

——冰雪之下,是还未毁灭在烈火中的旧都盛景,灯火飘摇,极尽旖旎。

“这是幻象。”伏钟顺着程危泠的视线看了一眼,“被困在这里的亡魂无所事事,只能靠镜花水月以作慰藉。”

地面之下的世界带着肥皂泡破灭前的绮丽,程危泠垂目,“的确很让人怀念,没想到我还能再见一次。”

“别看了,都是假的,毁了的已经回不来了。”

伏钟来到棋盘前,审视着没被雪掩盖的一小半残局。

“这里的通路都依赖于这座棋盘,上面的落雪无法可消,只能等待它自行冻结后又融化。棋子落在没被雪盖住的棋盘上不同的位置,对应会在大雪中出现不同的路。去向陵墓的路在棋盘的西北角,现在还没有融雪,没办法前往。在等待棋盘重新出现那一部分之前,先去另一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伏钟捻起散落的一枚白色棋子,落在霜雪边缘的两道格线交错之处。

顷刻之间,棋盘之后,原本空无一物的大雪中,出现了又一条延伸的石径。

沿着这条路走了不多一会儿,层层叠叠的鹅毛大雪渐渐止住,与之同时消退的还有明亮的天光。

路通向一处山石嶙峋、阴暗狭窄的峡谷,穿过青苔遍布的栈道,便是一处僻静幽深的山涧,一座古朴楼阁依着结冰的山泉,年岁已久。

扎根在岩石间的枯树被雪压断了枝桠,光秃秃的木桩刺向狭小的一片天穹。木阁的门前尽是干枯败去的野草,半盏残灯飘摇风中,别样的萧瑟寂寥。

伏钟驾轻就熟地拨开枯草,推开了紧闭的木门。

阁中的一切还维持着上一次离去时的模样,好似他不过是离开短短一阵。他点亮案台上的蜡烛,把还站在门槛外的程危泠叫进来。

“我很久没回来了,这里有点乱,今晚就将就一下吧。”

程危泠回头了看一眼不远处落雪的泉水,转身进了室内。

不得不说,这屋中的每一处,一眼看去,尽是伏钟惯有的风格,极度的内敛低调,是与锋芒毕露完全不同的大巧不工。

程危泠走到茶室的途中,被经过的一处被垂帘遮蔽的侧间吸引了注意——垂落的竹帘遮去了其后的物事,仅从细密的缝隙间溢散出一点淡青色的微光。

“这后面是什么在发光?”

正从储物柜中搬出一坛酒来的伏钟朝程危泠的方位看来,直接摆摆手:“你可以掀开看。”

得了伏钟的首肯,程危泠伸手撩起竹帘,向里看去。

帘后是一座古朴的木雕基座,上面摆放着一柄流转着光晕的九节鞭——这是程危泠许久以前见过的,伏钟的伴身武器。

长鞭分为九节,每一节的质地温润如玉,似骨又似竹。

这样看似脆弱易碎的存在,程危泠却知道,即使是随意一鞭挥出,受者也会筋骨尽断。

“它还是这么好看。”

程危泠走过去,抬手轻抚上鞭身,只见原本淡淡的青光瞬间变得愈加明显,被搁置在木雕上的长鞭甚至自行卷了起来,亲昵地应上程危泠的手掌。

伏钟扫了一眼快要缠到程危泠腕上的九节鞭,无可奈何地接话:“它太久没见人,被扔在这里很久了,有点热情过头。”

顺了顺长鞭的尾部,将它摆回原位,程危泠方才走进茶室,在伏钟对面坐下,隔着一张木桌看着他拍开了酒坛的泥封。

“自我再次醒来,好像没有见你再用过它。”

“这些年哪有用的到它的场合。”伏钟将倒扣在桌上的瓷杯翻转过来,略倾坛身,将酒倒出,待满上面前的一杯后,又看着程危泠,“试试吗?我亲手酿的酒。”

饶是酒香扑鼻,程危泠还是拒绝:“我不喝酒。”

“不是吧……”

伏钟不可置信地看过来,程危泠面不改色地解释了几句:“你知道的,我这种存在,生来身不由己,不是在发狂的路上,就是在被迫发狂的路上。我不喜欢对自己失去控制的感觉,所以滴酒不沾。”

“无论如何也要保持清醒么?”

“对,哪怕是清醒地面对痛苦。”

“茶放在你左后方的柜子里,要喝的话自己弄。”

伏钟握着杯子,浅尝了一口刚启封的酒,酒液醇香凛冽,辛辣和回甘彼此环续,恰到好处。而另一边程危泠起身沏茶,一面将茶叶倒入茶壶,一面说道,“我对这里一点印象都没有,我应该没来过这里吧?”

“嗯,这里是我接手南正殿之前的住所。”

“以鸾鸟的习性来讲,并不喜欢独居,怎么你会一个人住在这?”

“哪个族群都会有个不合群的存在,这里清静,没人打扰。”

程危泠将罐中的山泉倒入壶中没过茶叶,然后拎起茶壶,放在生起火的茶炉上,“不会觉得孤独吗?”

“孤独,你觉得我像是会在乎这些吗?”伏钟笑了,一杯饮尽,又满上一杯,“我走的这条路,任何一个心有顾虑的人都走不了。”

两人鲜少有过这样心平气和谈话的场合,更何谈这样的剖白。伏钟的话让程危泠沏茶的动作下意识停顿了一下,但很快他又若无其事地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死在我手里的,和因我而死的都太多了,多到其中的大多数我已经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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