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这就是你说的景点?”
“这还不算景点?”
陆之远靠在路边写着“中国移动信号全覆盖”的土墙上,摘下帽子给自己扇风,走的这几公里对他来说算运动过量了,累得跟狗似的,喘息着给自己灌矿泉水,全无当时拔枪的风采。
他肯定不是觉得徒步浪漫,步行过来是因为这个地方只有在大麻采收的时候才能开车进来,他们要是现在开车来就会压坏地里的水稻,当地人会跟他们拼命。他只能拼着半条命和薛里昂走过来。
所以陆之远真的觉得他对薛里昂仁至义尽了。
转念一想,真正仁至义尽的是薛锐。看起来是他把薛里昂扔在了穷山恶水的地方不管不顾,实际上却给这不安于室的弟弟上了两道保险。波索今后还想在国内活动,就轻易不敢动薛里昂,这是一层。陆之远就更万能了,有他的身份在,当地少有人敢下手他的客人,这是另外一层。
陆之远不愿意和薛锐失望,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薛锐都是个很不错的朋友,出手也很大方,所以如果薛里昂死了,他会少一大笔收入的。因此,陆之远和自己的本能对抗,主动加班,叫薛里昂出来。
薛里昂扶着墙用树叶刮着鞋底踩的泥,并不能说出这里不算景点的话。
太算了。
万亩罂粟花盛开的样子,除非这里,怕是再没有其他地方能见到。
花在哪儿都是美的,连绵不断,从山这边一直铺到山那边,过分绚丽的颜色挤挤挨挨,除了壮丽也让人有种想要呕吐的不适感。
“缅甸的气候条件,种水稻和种罂粟都很合适,他们种水稻的时候就是全亚洲最穷的地方,现在种罂粟依然是全亚洲最穷的地方,埃塞俄比亚gdp都比这里高,能掰腕子的只有非洲的个别国家,即使罂粟的利润比水稻翻了八九倍。”陆之远望着花海,难得的像个真正的向导。
“钱呢?”薛里昂问,但是他心里有个大致的答案。
“农民的钱被毒头拿走了,毒头上供给军阀交保护费,军阀的钱烧掉了。”陆之远说到这里停了,具体怎么烧的,他觉得不必要跟薛里昂解释了,薛里昂何止是清楚。
薛里昂来到缅北,吃喝玩乐,游山玩水,一副傻乐之人的样子。如果不是渠道特殊,陆之远也没有想到,薛里昂此行目标确实跟波索没什么关系,他越过了波索这个掮客,直接跟那群真正花钱的人打交道。
所以他当然觉得同波索合作没意思了,就好像路边遇见一劫匪,你小心翼翼把钱包交上去,但是他说不收,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觉得这人还不错。但是你不知道他这取财之道有多霸道,不收你的钱包但是把你家所有东西都打包带走,连带你邻居家,连带你隔壁小区都打包带走,细软拿走,房子推倒,电线水管抽出来论斤卖,建筑垃圾都一卡车一卡车运到碎石厂回收。
真是贪婪啊。陆之远打量着薛里昂,思考着这个人要多久之后会表现出他东南亚大佬的样子,按照他现在的路子来说,这是必然的。
缅北的地方武装并没有高端武器的制造条件,只能靠从外界购入。国际上最大的几家武器出口国为俄罗斯、美国、中国,这三家对于交易对手的审查十分严格,如果没有足够的家底,只能高价购买一些淘汰的、落后的通货,这使得所谓缅甸地方军阀长期处在火力不足的恐惧中。
薛里昂给他们提出了解决方法,他建立了一个影子,这个影子具体有多大的力量不得而知,但是如果你站进这个影子里,那么你就会成为影子的一部分,就可以暂时借助影子的力量在国际军火市场上挑选商品。就好像一群屌丝凑钱购买奢侈品。当然,购买需要向薛里昂缴纳昂贵的费用。
这种事情对当前局势的影响有多可怕呢?同一生态位的地方武装永远处在不死不休的对抗里,一方的力量增强,其他方除非要退出牌桌,就必然跟着加注。
这就是红桃皇后定律,你要一直跑,以保持在原地。
在薛里昂这里,就是你要跟你的死对头拼单从他那买武器,以保持不被打死。
站在军阀的立场,他们推动波索之流在卷,从种水稻卷到种罂粟,再到现在p2p、白银期货、电信诈骗、博彩、杀猪盘、虚拟货币,为的就是能多爆金币,能有钱维持和争夺地盘。薛里昂是让军阀卷起来。
薛锐想的是把薛里昂送到豺狼猛兽这里磨练,未曾想是薛里昂虎入羊群。
这种模式,陆之远想不到薛里昂能怎么赔,这种处境,陆之远想不出薛里昂能怎么活。
军阀不会傻一辈子,早晚会想明白做掉薛里昂他们才能大口喘气,薛里昂再怎么谨慎也只有一条命,死法多种多样,总有他防不了的。
但是陆之远知道,薛里昂这样贪婪的亡命赌徒,你跟他说危险是没用的,他已经成长成这样了,说明心脏足够承受起落和得失,只能从他在乎的点下手。
“……薛锐这么多年,带着启辰自断双臂才从黑色的产业里脱身,你要把他们再拉回去?”
“这跟他没关系,”薛里昂反驳:“我不会牵扯到他。”
陆之远很想拆穿这句话有多幼稚,但是他学过谈判技巧,这种时候直接刺激可能带来反向的结果,于是他声音放缓:“如果他知道了,一定很不高兴。”
但是话说出来,陆之远心里又觉得滑稽,薛里昂在缅甸倒腾军火,按照这种吸金速度,不出几年都能买下某个小国家了,数以亿计的利益,换薛锐一个高兴?那薛锐可真是千金卖笑的标杆。
可这确实戳中了薛里昂真正的纠结点。薛锐如果不高兴,能做的事情太多了,今天的不高兴,能把他放逐缅甸两年,明天的不高兴说不定就会把他送去北极埋进冰川。
怕吗?是怕的。
怕他在薛锐心里其实没那么重要,怕薛锐在看清他真实面目后彻底不要他。
曾经他认为,只要他抓住对方的手足够有力,就没有人能丢下他。
从前他想要薛锐拥有的一切,那些才是真正高级的东西,如果不得到,怕是这辈子都不能满足。所以他大费周章培植自己的力量,想要从薛锐手里抢走薛家。
……可当这些急功近利的做法只露出冰山一角,薛锐就不高兴地把他丢到了缅甸。
现在他只能退一步,尽量不让薛锐不高兴……
所以他想了个简陋到可怕但是有用的招数。
军火拼夕夕宣传口径是种类及质量对标联合国维和部队,然后薛里昂安排的实际进货商在义乌。
除了第一批是按照正规订单从雇佣兵那边高价买的,其余的货,全都是义乌发货。
因此这只是个一次性的买卖,投入最大的点在于雇了一批顶级网络安全工程师来对网站的ip加密。
“没想一直做,先做做声势,回头卖掉吧。”薛里昂叹口气,一副拿你买办法的样子。
陆之远没想到这么顺利,他还准备了一堆对缅甸下一步发展问题的高见想说给薛里昂,结果薛里昂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但这种随便答应,好像一般是没有效力的,签字画押这种内容,也很难获得法律上的保护。
“……你发誓?”陆之远试探道,企图从玄学上找靠山。
“要不要去刚刚路过的庙里发誓?”薛里昂坦然。
他们走过来的时候路过了一座荒废的庙,从门外看过去,隐约能看到院子后面大殿里有座佛像,当时薛里昂就想进去拜拜,被陆之远以“荒庙不能乱拜”为由给拒绝了,当时他很怀疑是这菜鸡体力不够再多干一点事。
“得了吧,那里本来就不吉利。”陆之远也觉得靠玄学力量有点子草率,可不料薛里昂还对这种神神鬼鬼的很感兴趣,非要他说怎么个不吉利,于是只好给好奇宝宝讲了。
其实那个庙荒下来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那时候波索还没这么嚣张,因为这块有个比他气势更胜的走私商,那人成名事迹,就是在这个庙里杀了他曾经的老大,听说只是因为老大砍了他养的狗,然后把狗埋在了庙的后院。
佛像沾血,看起来就十分不吉了,后面又埋了一只横死的畜生,几乎可以说有些邪性,这以后庙里的香火就少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