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不寿(五)
岑闲闭上眼睛,手都是抖的,他跑出山洞,见到林木森森,暗夜无光,山路里面连个人影都不见。
他俯下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周围的湿滑泥泞的土地和新长出来的草木。
黑夜中,他看见草上沾了点血。
苍白的指节拂过叶片上的血迹,那血还是温的,岑闲仿佛被烫了一般收回手,指尖染了点红,带着腥甜味。他站起身,踉跄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是气的还是怕的,脊背发麻,头脑发昏。
岑闲顺着那血迹走了十来步,身后传来一阵林木骚动声。
他闪身躲在树干后面,而后听见了安国征的声音:“你,带人去南边!尚智……你带一路人沿河找……”
安国征话音还没落下,便见树干后面冒出个人影,当即大喊:“谁在那!”
岑闲的面容被火光照出来,安国征一愣,喜极而泣:“指挥使!”
“给我一队人马,”岑闲声音略有些抖,朝安国征道,“我要找人。”
而彼时的朔望,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遗毒的折磨和伤势的爆发让他几次恍惚地踩空了脚下,从山坡滚落卷了一身泥。后背的刀伤深可见骨,泥巴草屑掉在里面,把伤口弄得乱七八糟。
最初那让人难忍的疼过去之后,他现在已经觉不出疼来,身体各部仿佛已经失去了连结,他只凭着一口气如行尸一般走着。
冷汗渗进眼眶,朔望狠狠眨了一下眼睛,摇了摇头。
飘忽的思绪如乱麻般绞在一起,朔望没有快刀,只能任由这些思绪脱缰野马乱跑,一个两个都冲向了心口处名为「岑闲」的地方。
岑闲以前受伤,毒发,是不是比现在的他还要难受,还要痛苦……朔望舌尖泛起一阵苦来,他抬起手擦了一下自己的额角,蹭了自己满脸泥,泥土之下,朔望闻到一股浅淡的,几乎捕捉不到的清苦药香。
那是岑闲身上惯有的味道,浸在骨子里面。
让人心安,却也是岑闲曾经受尽折磨和苦难的证据。
朔望眼眶发疼,弯着腰咳嗽了几声,他怕惊扰到在山林中寻人的人,声音压得极低。
但树上的鸟儿还是被他惊飞了几只。
胸腔震动,五脏六腑都快被他咳出来,朔望总算明白岑闲之前咳嗽时那可怖的模样是怎么来的了。
他感同身受,也心疼无比。
咳到最后快没了力气,朔望干脆坐在了地上,不走了,靠着树干休息。
身上的伤药被他囫囵吞了个完,也不知道会不会药性相冲,后背的伤口被附近随风而动的草刺激得又有些疼。朔望眼皮下沉,不着边际地想,这些死士没有锦衣卫和上次来杀主持的男人术业有专攻……怎么刀剑上没带毒呢?
完全没思虑到若是带了毒,他这会儿估计就得一命呜呼驾鹤西去了。
朔望闭着眼睛歇息了一会儿,濒临崩溃的听觉感受到一丝异样,似乎是有人过来了。
他又睁开眼睛,腰背绷紧,顺手拿了一根待在地上的湿重木头。
几乎是细碎的人声和脚步声出现的那一瞬,朔望抓着木头从地上暴起,以不死不休的架势朝来人劈了下去!
多年来作为杀手以命相搏的血性让他学不会坐以待毙,整个人像只濒死时挣扎的野狼,凶悍的木棒带着劲风甩下去,挨上了就得去半条命!
走在岑闲前面的安国征躲闪不及,被劈了个正着,忍不住嚎了半声,另外半声被旁边的尚智一巴掌堵在了嘴里――怕把死士引过来。
熟悉的声音让朔望一愣,那木棒断成两截,他手里的那截随着安国征的声音掉下来。
“指挥……使?”他微微偏头。
明灭的火光下,朔望看见岑闲被晕染得模糊不清的脸。
岑闲也看着他,双肩如释重负地一垮。
而后劲风袭来,朔望觉得颈间一疼,身子控制不住地软了下去,岑闲伸手,把浑身乱七八糟,狼狈得不成人样的朔望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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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望的伤等不了,岑闲将他带出山谷,马不停蹄地在附近找大夫给他看伤。
七八个大夫轮番给朔望诊脉开药,冷汗掉得一个比一个多。
喝完药又上来诊了一拨,几个大夫愁得快掉头发。
“大人,这人……”一位大夫道,“这人伤得太重……而且好像,好像中毒了。”
中毒?
岑闲长眉拧起,手指蜷缩。
难道是那群死士的刀剑上的毒?
但朔望的伤口上并无发黑发紫的痕迹,想来并不是刀剑上有毒所致。
“是什么毒?”岑闲问。
“我等医术不精,诊不出来。”另一位大夫回答说。
岑闲眉头皱得死紧,抬手想把朔望的衣服剥下来看看,结果后者昏迷了还记得死死拽住自己的衣服,不让人脱。
身边的尚智同大夫拿了把剪子,正想将朔望的衣服剪开,朔望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好似半截枯死半截青的草,摇摇欲坠的,看着像是要没命了,但总能十分坚强地又醒过来,像是心中含了几分执念,咬着牙也要撑过来。
朔望单手撑着床榻支起身,声音沙哑:“要换……衣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