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困兽(十)
掌事宫女见小皇帝没受伤,松了口气,伸手把小皇帝从地上拉起来,又招呼了几位宫女太监过来把地上瓷瓶的碎屑给扫走了。
小皇帝一边啃着镇纸,一边往后退,明黄的卷轴藏在他的袖子中。
他转身往外跑,掌事宫女没来得抓住他的衣角,眼睁睁看着帝王跑出了书房,连忙叫上两个宫女太监去追。
小皇帝跑着,一下子撞到了长公主。
魏长乐慢条斯理将他扶起来,语气浅淡:“陛下这般急着是要去哪里呀,也不怕摔着么?”
小皇帝扑闪着眼睛,嘴还在砸吧着镇纸:“朕要去放风筝――”
四月天,惠风和煦,确实适合放风筝,魏长乐放了小皇帝的手,让他过去了,掌事宫女急急向长公主行礼道谢,然后抓住了小皇帝的手,把他往永寿宫那边带。
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小皇帝松了一口气。
“这孩子倒也挺可怜,”魏长乐自顾自道,“生母早逝,一直被太后带着,太后当时不怎么在乎他,让人数九寒冬掉下了池塘,一场高烧烧得都傻了。”
不过,这也算因祸得福,魏长乐漫不经心地想,这一掉,傻了之后倒是便于操控,是以她把这小皇帝选做了储君,也就没把这小皇帝毒死。
她踏过御花园那边,赏花去了。
掌事宫女想要将小皇帝牵往永寿宫那边,奈何小皇帝一直挣扎着不想去,只好又把小皇帝带回了未央宫。
未央宫布置简雅,太祖和先帝都曾在这里住过。
待到小皇帝睡着之后,掌事宫女终于歇了一口气,屏退左右,将寝室的门给关好。
门一合上,小皇帝微微睁开了眼睛,他抓紧那明黄色的卷轴,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先将这卷轴藏到了寝室的一个小暗格里面。
他叹口气,到书案那边执笔想要写下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没有落笔。
他没有打开那封圣旨。
小皇帝魏明文忽然庆幸起来,庆幸自己如今在众人面前还是个「傻子」。
只要是个没有威胁的傻子,他总能活命,并且知道些秘辛来,反正不会有人防备傻子就是了。
魏明文神色沉了沉。
父皇也曾是个多子的人,皇宫中妃嫔众多,生下的皇兄皇弟人数可观,但最后却一个接着一个暴毙。
在众多皇嗣里面,他算不得出众,籍籍无名,自母妃难产死后一直养在珍妃,也就是现今太后膝下。
太后那时也有孩子,顾不上他,他落下池塘发了烧,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傻的,但恢复意识那日,只感觉有人摸着他的脸,叹道:“既然你傻了,我就选你做储君吧,其余的皇子,实在是不好掌控,还是杀了放心。”
魏明文记得自己睁开眼,愣愣地看着自己这位姑母,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那个时候……父皇魏以韬已经病入膏肓,朝政把持在丞相陈相于和锦衣卫指挥使岑闲手上。
经年日久,魏明文算是看出来了,岑闲有经世之才且算是还守些规矩,而陈相于实际上是个草包,这草包身后有高人指点,是以也还算过得去。
至于这高人是谁……
那也只能是那个要杀光皇子的姑母了。
那遗诏得藏好,魏明文哀叹一声,毕竟当年自己父皇登基的方式并不怎么光彩――那想来这封遗诏里面定下的继承人,不怎么可能会是自己父皇。
子不言父过,况且那昭王世子当年出逃,也不知活着与否,若是还活着……那必然又是一大麻烦,要是有心之人拿出这遗诏,再以天命所言随便找个冒充那世子,起兵谋反可就大事不好了。
这世道,骨血兄弟尚且能自相残杀,又有谁能够相信呢?
他那边正惴惴不安藏圣旨,岑府那边确是轻松得多。
朔望正在和江与安沙盘推演,墙头上黑猫喵喵叫,一派和煦。
朔望将小旗子插到了江与安地盘上的城池,拍手笑道:“江尚书,你又输了。”
江与安无可奈何地看着沙盘,由衷道:“世子很有行军打仗的天赋。”
“那是,也不看看他是谁的弟弟,”魏琛在一旁道,“自然是有其兄必有其弟了!”
江与安:“……”
虽然他很想说王爷也不必自卖自夸,但是一想到人家是王爷,他还是忍住了。
“阿月让我问问你,你近日身体如何?”江与安问朔望。
“还行,他调的药很好,”朔望道,“发作时已不怎么疼了。”
江与安默然,想到江浸月说,我调的药并非镇痛,若他只说他不怎么疼了……估计是又毒又深了。
但江与安没说,眼前青年神采飞扬,合该是无忧无虑的样子才好啊。
可惜命运使然,是注定不能无忧无虑的了。
霍勒身死,突厥果然大怒,与大魏签订的合约骤然被撕毁,战争的乌云笼罩在了朔漠上方。
骆二胡刚到朔漠就遭此大变,觉得自己的运气着实不好。
他此刻安家在朔漠的一个小村子里面。这里离要塞元城有百十里远,还有一条春夏水流湍急,秋冬便干涸的里河。收留他的是朔漠这边的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只有两个人,一个瞎了一只眼,耳聋声哑不会说话,发丝斑白的老人,和一个十几岁十分能干的少年。
少年单名一个飞字,骆二胡便叫他飞哥儿。
这天飞哥儿抱着柴火和干了的牛羊粪进来,一进来便大叫着说:“要打仗了!朝廷什么时候派兵过来呀!”
少年声音里面含着兴奋,他没遭遇过战争,听村子里的老兵讲上阵杀敌的故事,也只觉得畅快,并未察觉到战争里面藏着的凄凉。
枯草白骨,遗民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