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镜花缘
祝槿只觉眼前景象忽地散去,唯余白茫茫天地。
他四顾唤道:“常恒?”
无人响应,他似乎孤身迷失于一个朦胧世界,周遭除去氤氲白雾,竟是一无所有。
祝槿犹疑着前进,边走边试探唤着:“常恒,你在这里吗?”
依旧没有回声。
祝槿加快脚步,但即目所见仍只有缭绕的郁郁雾气。
他茫然地立定,低头的瞬间,脚边凭空生出数朵扶桑花,一路翩跹向前。祝槿循着鬼花生处抬望眼――
花影婆娑,连缀成海。有一人立于其中,正俯身拾花,察觉到他的注视,猝然回顾。
黑袍金面,瘦骨伶仃。
是鬼君!
那鬼君直起身子,从容缓步,向祝槿踱来。
或许因为眼前场景太过虚幻,祝槿竟未觉出恐慌,只愣愣看着对方走近,动作轻柔地将朵新摘的扶桑花簪上他的发髻。
就在鬼君垂下手的一刹,雾、花、魂俱成虚影。祝槿只觉自己被股不可抗力猛地一推,破镜而出,随即跌滚在地。
祝槿撑着身子站起,便见常恒与另个女子亦先后从合欢鉴中跌出。
常恒站起,四顾道:“这是……地君府邸?”
祝槿亦四下打量,他们置身之处,乃是方布置极为清雅的后院。院角有座池潭,池中有眼清泉,泉眼正汩汩冒着水。潭中植红莲、养异兽。此时,正有只斑斓游鱼用鱼嘴推弄着浮于水上的合欢鉴。
祝槿走近,捞起镜子,颠倒打量,回想着方才在镜中所见到的鬼君,不觉皱眉。
常恒见状,不由关切:“怎么了?”
祝槿刚想同他讲述方才经历的幻象,那与他们一齐被抛出镜子的女子忽一阵猛咳,吐出几口血来。
祝槿与常恒一时都止住话头,朝她看去。
那女子粗喘方时,摇晃着起身,朝常恒行礼:“云中君殿下。”
常恒颔首:“雨使可还好?”
祝槿这才恍然认出,眼前这个绾发散乱、衣裳染血的女子,原就是旨酒宴上的雨使明媚。
明媚闷咳几声,勉强道:“属下…无碍……多亏二位出手相助,才使我暂时逃过一劫。这里是……”她回顾四遭,显然也认出了所在,疑惑道:“我们怎会到了幽冥?”
常恒只道:“四处看看吧。”
他拉起祝槿,当先一步,离开后院,穿越回廊,推开一间屋门。
明媚跟他们身后,见状,迟疑道:“不经主人允许,直接出入人家房间,是否不大妥当?”
常恒懒得理她,径自迈过门槛。
这房间显然是座画室,即目处尽是各色画卷,或悬挂于墙,或平置在案,画中有人间山水,亦有虫鱼鸟兽,但更多的则是一位美人。
作画者笔法高妙,使得图里那位或凭栏或倚墙、或浅笑或愁睇、或罗绮粉黛或素衣淡妆的女子形神兼俱,如临目前。
祝槿奇道:“给同一个人,精心画了几十……不,足足上百幅画?”
常恒“啊”了声,迷惑道:“这些画,都画得是同一人吗?”
祝槿无语,指着东面墙上并排悬挂的四幅画像道:“你看,这是春、夏、秋、冬四季,这女子身着不同衣裳,背景则是不同季节的景色,”又指着旁边案上摊开的几幅卷轴道:“这几幅画的则是这女子描红、读书、绣线的不同场景。”
常恒无所谓地应了声,脚尖无意踢着只卷轴,他弯腰拾起。
画卷展开,祝槿恰瞥过来,随口道:“这幅……咦,”他不由凑近细看:“这幅好像与别幅画得不是同一人诶。”
常恒闻言,也瞩目向手中卷轴。不同于这间画室中另外人像的工笔细描,此幅画挥洒得十分写意,只见一美人坐于水上,身后莲花过头,她则低头置红莲怀袖,神情含愁。作画者以寥寥数笔水墨,勾画出美人的淡漠眉眼,与背景大片渲染的红莲碧叶用色对比鲜明,别具韵味。
常恒不甚在意道:“主要是画法的不同吧。”
祝槿却摇头:“绝不是同一人,不说气质的差别,你看,”他指着那幅莲叶美人图,道:“这女子生了双丹凤眼,眼型细长,带着媚态。但其余画中的女子则生得双荔枝眼,作画者画了百余幅一样的眼睛,难道会突然画错吗?”
常恒刚要回话,祝槿忽然纳罕道:“这莲盖下的美人,我怎么越看越觉得眼熟?”
常恒眉尖一跳,胡乱将画团卷几下,丢回案上,不咸不淡道:“你盯着看得越久,自然越觉得眼熟。”
祝槿攒眉,想要辩解,一直等候在门外的明媚忽然探头进来,见到满屋满墙的画卷,不由惊奇:“这是宵烬君的画室?
常恒颔首。
明媚跨步而入,四下打量片刻,感慨道:“早就耳闻宵烬君喜好风雅,不像个幽冥之主,更像个游戏人间的闲散文士,这样看来,果然不假。”
常恒道:“既有宵烬君的画室,那这幻境所营造出的时空,便应是在宵烬既位后、陆离篡位前。”
明媚经此提点,方才领会他的用意,不由自惭:“是属下方才太死板了,还望殿下勿要放在心上……”
她的致歉被三声有节奏的敲门打断,三人一齐朝声源看去――
只见门前不知何时立了个白罗衫、长方帽的青年,见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彬彬拱手:“抱歉,打扰到几位了。”
这人眼眉都朝下耷,嘴角却在努力地往上挑,如是忽略掉脸上那一青一紫两个眼窝和嘴角两边淌下的血迹,倒真当得起温文尔雅的形容。
他说话的速度也与敲门声一般温吞:“几位可是宵烬君的客人?下官有要事急禀君上,转了一圈,阖府上下似乎只有诸位在此,这才冒昧相询。”
明媚主动上前几步,介绍道:“我是天界雨使明媚,这是云中君殿下与他的朋友,阁下要怎样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