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凌霄峰
沈碧醒时,天已大亮,他一睁眼便看到了坐在一旁的殷怀,对方的目光正落在神庙的石像上,像在若有所思。
白天的石像同夜间相比,失去了那种可威慑人的阴森鬼气,只剩下凶恶和丑陋。
殷怀见沈碧醒了,便要开口慰问,却闻得一阵有规律的拄杖声,由远即近。
殷怀遂止住话头,朝外扬声道:“来者谁?”
拄杖声止,一枯槁男声遥遥回应:“老叟奉河伯命,前来为殿下差遣。”
随即,拄杖声再度响起,不多时,便踱来一个佝偻老者,须发苍苍,而面皮黎黑,泛着油光,见了殷怀,喜气洋洋地招呼:“殿下可还认识老夫?”
殷怀一怔,这才仔细打量他,因为佝偻的缘故,这老者的身形显得格外矮小和粗硕,浓密的胡须垂至脚边,他捋捋须,露出了身上穿的那件崭新蛇皮白袍!
殷怀当即面色一变,老者见了,眼冒精光,嘿嘿贼笑道:“殿下是记起老朽了?”
殷怀勉强笑道:“你是昨晚那株老树精?”
老者拄杖道:“正是老夫!伯君说,殿下还要再在这一带调查些时日,故而派老朽来为殿下做向导。”
他说着,便想迈进神庙,身上蛇皮衣散发的腥臭也随着他的走近愈发浓烈。
殷怀忍不住连连后退,对老树精摆手道:“你别动,别过来!”
老树精莫名其妙。
殷怀一把提起沈碧,挡在自己身前,道:“替我谢过冯夷君美意,只是,不用劳烦了,我自有计较。”
老树精不解,但也不敢置喙,只得应道:“是,那老夫便将这一带的地图呈给殿下过目。”说着,撩开白须,探手入腹。
他腹间即刻现出个树洞,老树精从洞中取出地图,奉向殷怀。
殷怀推了下沈碧,沈碧立即会意,上前接过。
待那老树精彻底走远,殷怀嫌弃地瞥了眼沈碧手中的地图,道:“你佐着这地图,领我四下走走。”
说是由沈碧领着,可一路行来,多是殷怀当先,沈碧小碎步追在后头。
这样迤逦沿河行过半日,后者已是大汗淋漓。
殷怀见状,便道:“停下歇一会儿吧,你也取些水饮。”
沈碧疲累地应了一声,踱至河浅处,俯身掬水,小口啜饮起来。
殷怀立在他身后,远望对岸起伏的群山,随口问道:“这片山可有称呼?”
沈碧抬首,辩认片刻,答道:“这片山隔水望时,有峰峰相连之像,只在中处,有个缺口,”他说着,遥指向对岸一处,道:“故而名为断山。”
殷怀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云气浮冉,纡谲的群山中段,确然有阙,他不甚在意地应了声,又向两旁的青山看去,忽地,动作一滞。
风缥渺拂过耳际,带来游丝般细弱的叮咚声,殷怀阖眸侧耳,敛神再听,那声音却稍纵即逝,仿佛已随着山风去远。
许久过后,山风再起,那声果真又来,空灵如河冰相撞,连绵似玉珠串线,清脆之余,竟又有些凄楚的味道,像是不绝如缕的幽咽。
殷怀辨出声源所在,睁眼之时,霍地飞起,展开左掌,摊开的掌心里,白光聚拢,现出一柄长弓,殷怀竖弓张弦,弦挽如圆日时,一束光箭即刻出现,随即脱弦而去,直射虚空。
光箭过处,光明大盛。沈碧下意识抬袖遮眼,待他落下衣袖,再去看时――
对岸连山的缺口处,竟赫然矗立起一座直耸入云的险峰。
缭绕的云烟散尽,眼前景象倏地焕然。
青山群拱绝峰,众翠环围橙红――那突然现形的山峰间竟不见蓊郁草树,唯有凌霄花一路高歌,从山脚放至绝顶。
而原本平展在群山前的河流竟也河道一改,蜿蜒至山中,弯成曲涡,将这座凭空出现的山峰与周遭峰峦隔绝在此彼两岸。
随着云障破开,先前微不可闻的清泠之声也瞬间大作。殷怀登时一悚――竟是金铎之声。千万只系挂于凌霄藤上的金铎铿锵和鸣,声及百里,引得山兽踊动,河鱼跃起,惶惶恐恐,奔走竞告。
殷怀心下凛然,吩咐沈碧道:“呆在那儿别动!”紧接着,身如孤枭,直掠向那峰。
殷怀落至山脚时,更觉离奇。山地不毛,他所过之处,除了遍开的凌霄,竟再无一物。
殷怀拨开离披的花叶,看向花下土壤,却见一枝藤蔓穿过一只头骨的眼窟向上伸展――是一只兽头。而兽头之下,壤土之间,又半埋半堆着几条腿骨,骨体残化严重。
殷怀俯首,想要看得更清。低头的瞬间,余光让他扫见了片白。
他下意识地向上眺去――漫山的藤叶仿佛撑起了一片黛天,而其覆盖之下,是一望无际的骸骨,幽白映着森森冷绿,像是正纳着彻骨阴凉。
殷怀背后亦是蓦地一凉。他深吸口气,举步涉山,边走边用脚拨开花团。
一路行来,一路惊心,这座荒山,几乎可以被称之为骸山。白骨积堆于寸寸黄土之中,掩埋于丛丛凌霄之下,死气沉沉与繁花锦簇近在俯仰之间。
殷怀心跳地有些快,正同那激烈的铃声相应,他四顾寻找音源,恰见到几步之外,一只花苞大小的金铎被悬挂在扬展的花藤之上。在它周遭,无数阴魂的碎片正以残躯拼命撞叩着铎铃。每一次撞击,又使那些阴魂掉落下少许残渣。
殷怀皱眉,探手去摘那只金铎,就在他即将触及铎铃的刹那,一道天雷轰然劈来,落到殷怀头顶时,霍然化为一道身形,堪堪握住了殷怀的手,截住了他的动作。
殷怀惊道:“凌霄使?”
凌霄默然片刻,才后退行礼道:“凌霄见过殿下。”
殷怀不可置信地紧盯着他,连声追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凌霄同他相视,却只回以默然。
殷怀审视着他,咄咄道:“这里的死骸同你有关?”
凌霄朝他勉强一笑,苦涩道:“殿下请恕臣无可奉告。”
殷怀怒极反笑:“好。”抬手再欲去摘那铎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