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距离那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唐一臣偶尔还是会想起周一早上祁尧给他发的微信。
彼时唐一臣已经从机场回到办公室,他每周一早上九点半有例会,当时正在做最后的会前准备,看几个小时前亚洲区的收盘结算,跟助理确认本周的工作安排。
算时间,祁尧刚刚登机,距离起飞还有一会儿,就在唐一臣即将走出办公室时,他突然收到了一张来自祁尧的奇怪照片,虚焦了,黑乎乎的背景里只能看到几处模糊的彩色光点。
唐一臣以为是他不小心点错什么,随手回了个“?”就赶去开会了。
等他忙完再看微信时已经是中午,紧接着唐一臣的问号,祁尧解释说,他正在手机里找去年看展时拍过的照片。又过了几分钟,他发来另一张照片,这下能看出跟唐一臣看过的是同一个展,同一组灯,只是祁尧站的位置恰巧能拍下光点投在墙上,影子以不同的角度交织在一起的画面。下一条消息是在十分钟后,内容是“外面难得出了太阳,为了防止季节性抑郁,唐先生可以去晒一晒”。
那后面又跟了张照片,清晨明媚的阳光透过舷窗照到机舱里,祁尧最后说,要起飞了,回聊。
唐一臣顺手往上翻了几下,他们的聊天记录非常短,很快就翻完了,内容基本只有日期、航班号和“收到”。偶尔唐一臣会问可不可以改天,还有两次,主动发送航班号的人是他,因为他当时正要去纽约出差。
他们认识一年多了,可是像现在这样正常又普通的,朋友之间的对话竟然是第一次发生。唐一臣拿着手机,不自觉就走到了窗边。只可惜,早起那点珍贵的阳光已然被厚重的云层挡住,外面刮起了风,大概率又要开始下雨。
关于展览和阳光的话题唐一臣都没有回复,他只是关注了祁尧那班飞机的动态,九个小时后特意停下手里的工作,给他发过去一个餐厅的地址,说A市这两天正在下雪,如果时间合适可以让助理定他们家某间包房,最好是晚上去,能看到非常美丽的雪景。
虽然唐一臣并没有真的看到过那样的景色。
后来的这些年里,他只会在五月回国给爷爷庆祝生日。行程安排得匆忙,A市新开的任何餐厅酒店都与他无关。如果不是韩檀坚持着,时不时给他分享关于那座城市的吃喝玩乐新旧故事,A市对于他来说,就只剩下已然褪色的回忆和努力逃避的负担了。
只是一些礼尚往来,唐一臣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解释道,祁尧给他分享一个展览,他回报一间餐厅,仅此而已。
又过了几天,周中时,唐一臣在邮箱里看到博物馆给赞助人发来的周报,上面标明那个展览将于本周五结束。
唐一臣点开邮件原本只是想看一眼有没有新开的展览,也许下周末的约会可以安排,毕竟那边方便停车,附近也有不错的餐厅。可关闭那个页面后没多久,唐一臣突然叫了助理进来,让她帮忙定一张今天晚场的票。
他晚上有应酬,结束后才打车匆匆赶往博物馆。
唐一臣一路都在想,就算赶不上也没关系,他不是非要再看一次,他甚至在心里隐隐期待,最好是赶不上,他也努力过了,到时候可以站在门口假装沮丧地抽根烟。然而那天晚上的交通异常顺畅,他成功赶在博物馆关门前到达,成为了最后一个进去参观的游客。
硕大的展厅里只有他一个人,还是上次黑漆漆的房间,还是那些晃眼的霓虹灯管,但唐一臣不需要给谁拍照,帮谁拎包,更不需要跟谁聊天,他走进了那些光影里,像祁尧说过的那样,独自一人欣赏霓虹本身的颜色。
展厅外面传来工作人员的交谈声,唐一臣站在房间的角落,循声转身,不经意地透过灯管回头看,视线突然捕捉到一个微妙的瞬间,光点划过黑色的背景,在他的眼中一闪而过,仿佛是流星。
那并非什么宏伟壮阔的自然景观,也称不上是造物主的奇迹,就只是一个简单的人为制造的视觉效果而已,一个玩笑,一个彩蛋。可那个瞬间是美丽而绚烂的,唐一臣突然就来了兴致,他在那个角落来来回回走了几趟,眼睛反复捕捉到那场用霓虹灯管制造出的流星雨。
直到他玩够了,意犹未尽地拿出手机,他知道自己拍不出那个瞬间的变化,他只是单纯想要留下纪念而已。
取景框里大片的黑色和模糊的光点却看起来似曾相识。
原来他就站在去年,祁尧在另一个城市的另一个博物馆,看同一场展览时曾经站过的位置。
所以祁尧一定也跟他看过同一场流星。
又因为那是人造的,是精心设计过的角度,所以那场流星一定和唐一臣看到的一模一样。
在博物馆适时响起的催促闭馆的广播声中,唐一臣看着屏幕里自己刚刚拍下的照片,莫名感觉到一阵心悸。
也许是因为晚上应酬时多喝了一杯酒,又或者是展厅内的暖气开得太足了,灯管太亮,空气太干燥,唐一臣独自站在空旷的黑色房间里,想着祁尧发给自己的那张虚焦的奇怪照片,想起他墨绿色的眼睛,他左手食指上刻有Ludwig家族徽章的戒指,他皮肤的触感,呼吸的温度,还有很多琐碎而迷人的细节,整个人像是跌入波涛汹涌的海里。
那是唐一臣许久都没有体会过的感觉,他好像很想念一个人,想立刻见到他,却又不只是想念他的身体,不只是想要和他做爱。他想被祁尧的眼睛注视,想要被祁尧的臂膀拥抱,或者只是看着他也好。
唐一臣甚至感受到一闪而过的遗憾,他们明明能看到同样的流星,却为什么不是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呢?
他好像对祁尧动心了。
他怎么能对祁尧动心?
这是一步不走就已然知道是绝路的死棋,唐一臣逃似的冲出了展厅,再也不敢回头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