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祁尧在床上向来有些粗暴,唐一臣也是后来才发现的,那个人仗着自己身材太好,力气也大,对待唐一臣并不温柔,甚至像是故意欺负他似的,很多次都一直做到唐一臣哭着求他才肯停下来。
然而令唐一臣难以启齿的是,虽然每一次结束后他都会生气,也会因为身上的伤骂祁尧,但他很享受祁尧偶尔表现出的野蛮。
一方面,那种肉体上的疼痛和禁锢本身就带给了他快感,而另一方面,失控的祁尧和他平时滴水不漏的绅士性格完全不一样,被他占有的同时,唐一臣也觉得自己占有了一个真实的,本能的,完完全全顺从自己内心的祁尧。
在听见那通电话之前,唐一臣都没有意识到,祁尧今天究竟有多烦躁。
如果换做是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大概会表现得更加恶劣,毕竟做爱是发泄的途径之一,他们又没有在谈恋爱,祁尧完全可以不用考虑他的感受,不必为自己的行为道歉,不需要在事后保持这样的温柔和关切。
“你说吧,说什么都行,雪也好,山也好,你妹妹也好,我在听呢。”
唐一臣决定不再挣动。
如果自己能让祁尧开心一点,如果这个人真的想要找谁聊一聊,说出束缚他已久的痛苦或是愤怒,那唐一臣愿意听。
他想要更了解祁尧一点,或者只是能让他开心就可以了。唐一臣借着那个别扭的姿势安安稳稳靠在祁尧怀里,仰起脸在祁尧的唇边落下一个吻,声音又轻又软,雪花似的一点点洒向祁尧心头。
祁尧难得有片刻的失神。他低头看向唐一臣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满满都是自己的倒影,好像真的不管自己说什么,怀里的那个人都会认真听下去,都能全然接受那些连他自己都不愿面对的阴暗面。
该从哪里说起?
说说那个输掉的官司吗?还是说他和Louisa?乞力马扎罗山?
或者再早一些,就从祁教授决定把他的抚养权交给他母亲的时候说起。毕竟那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分叉口,如果当年父亲能做出不同的选择,也许他也能够成长为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祁尧的父亲是国际法领域的知名学者,也是母亲这几任丈夫里,难得称得上与她“门当户对”的人――他有一半的英国血统,是贵族之后。虽然小时候生活在香港,但高中就去了英国,本科毕业后又来到美国。他在做律师时认识了祁尧的母亲,后来又辞职回到学校,专心致志地做学术。
所以祁尧出生后,作为商人的母亲火速回归工作,而因为正在准备新书出版,所以两年没有教学任务的父亲就理所应当成了奶爸。他从纽黑文搬来纽约,和妻子、儿子,以及妻子和两位前夫生下的孩子一起生活。
祁教授也曾努力过,在那些有一屋子司机保姆佣人照顾三个孩子的日子里,他试过准备浪漫惊喜,营造温馨氛围,邀请太太和孩子们一起去河边散步――只是没能成功。两个过分早熟的大孩子当着母亲面对他百依百顺,母亲不在就坚决不跟他说话。而太太又实在是忙,几天不回家都是常态。
为了家庭生活短暂放弃事业的祁教授,在一年后被那句“凭什么”魔咒打败,带着两个保姆和儿子回到纽黑文。
分居生活又过了三年,曾经的爱意和彼此欣赏终于在距离中消磨殆尽,两人正式进入离婚程序。婚前协议里曾明确提到,祁尧如果要继承Ludwig家族的遗产,抚养权就必须归母亲所有,所以祁教授理所应当地把孩子送回了纽约,送到他并不熟悉的母亲、哥哥、姐姐和很快加入那个家庭的继父,以及两个妹妹身边。
有很长一段时间,祁尧试着相信父亲只是为了让自己收获更优越的物质生活。虽然父亲的经济条件也不差,但私立学校、私人飞机、豪车豪宅、信托基金,一家人平时住在上东的大房子里,整整一栋楼都是母亲的私产,周末假期则会前往各处的庄园度假,出门保姆保镖动辄几十人,这些是父亲给不了的。所以父亲这样做只是因为爱他,想让他得到最好的。
直到姐姐翻出一份母亲婚前协议的模板丢给祁尧,让他看到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就算祁尧的抚养权不归母亲,信托基金上依然会有他的名字,在他成年之前,母亲每年依然会支付大笔抚养费。
原来他的父亲宁可不要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也不想再继续和儿子一起生活了。他厌倦了做父亲这件事,他想要去追求自己的学术理想,他喜欢上课,professorKei每个学期都会给本科生开一门基础课,还会带两门选修课,他带博士生,做课题,写论文,出书做演讲,参加各种研讨会。祁尧在法学院选修过的每一门国际法课程,都会读到写着父亲名字的文献。
那是他的取舍,放弃了“父亲”这个身份,换来了别的成就。
祁尧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他那时比现在长得更像父亲一些,也更瘦小,好像除了一双眼睛以外,没有别的遗传母亲。所以Karl才会喜欢欺负他,多娜塔姨妈才会用他亚洲人的长相羞辱他。
直到脸上的婴儿肥尽数褪去,祁尧的面部轮廓渐渐硬朗起来,因为一直保持运动而愈发强壮,虽然最终身高没能超过Karl,但他也不会再被哥哥打了。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才终于放下了对父亲持续多年的,从未说出口的恨意。后来他选择了这份职业,也渐渐理解了父亲,甚至殊途同归的,对自己的未来有了和父亲相似的规划:做够了就从律所离开,找个大学教书搞研究。
只是省略了家庭那部分――他不会重蹈父亲的覆辙,不需要试错,不用在经历过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向往家庭。
祁尧从未向往过。
这个话题可以结束了。
祁尧并不想过多地跟唐一臣分享自己的过去,他不需要唐一臣了解自己,今晚已经说得够多了,就连父亲也是他根本不想提的人。
会说起这些,除了因为烦躁而突如其来的表达欲以外,大概还出于某种愧疚感,为自己今晚在酒会上不给唐一臣台阶下,也为刚刚失手把唐一臣绑在床上。
他平时哪怕做得过火下手重了,也从来没有绑过人。真是越来越离谱,祁尧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能在唐一臣面前这样失控。受过的教育让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有多过分,所以才会在结束后对唐一臣百依百顺,尽可能地对他温柔,作为补偿。
就在祁尧沉默着思考要如何开始下一个话题时,唐一臣突然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和他靠得更近了些。
祁尧看向唐一臣,明明也是三十几岁的人了,不戴眼镜的时候却会看起来更稚气一些,眼神里总有种莫名的纯真。而此刻,他脸上没有丝毫想要窥探的感觉,甚至都不是好奇,他就只是单纯地抱住了祁尧,像是听见了他所有难以启齿的犹豫和难过,只是给他一个拥抱,那种他小时候总在期盼的拥抱。
说下去吧,祁尧忍不住在心里对自己妥协。因为过去太多年里,他再也没有说起过那件事,也许说出来就真的过去了。
……
刚搬去纽约的几年,祁尧过得并不开心。他在纽黑文有自己的朋友,也有自己习惯的生活,回到母亲家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他的哥哥和姐姐并不欢迎他,后来又有了两个妹妹,每天除了保姆,几乎没有人跟祁尧讲话,更何况他的德语说得还不流利,就连母亲都不怎么理他。
后来慢慢变好了,他交到了新的朋友,德语学得很快,母亲也更喜欢他了一点,继父是个很善良的人,两个漂亮的妹妹也天真可爱。
那次乞力马扎罗山的家庭旅行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
正在上小学的祁尧,读中学的哥哥姐姐,还有两个尚在幼儿园的妹妹,母亲,还有继父,也就是Louisa她们的父亲,一位做矿业研究的工程师,他因为常年在坦桑尼亚做课题,特意邀请全家一起来玩。
毕竟家里有五个孩子,母亲每年都会带他们出去旅行,祁尧还没有去过非洲,一路上都很期待。
向导给他们规划了五天的登山行程,整个国家公园都被清场,登山时的后勤保障人员浩浩荡荡有二十多个,沿途每一个营地都停了直升机以防万一。
那是一条对于成年人来说都并不简单的登山线路,前四天小朋友们都硬撑着熬了下来,因为风景美而奇异,森林里有各种神奇的动物和植物,专业的向导和学识渊博的继父给他们讲了好多有趣的知识,就连出发前一直抱怨会浪费自己时间准备考试的姐姐都听得津津有味。而在登顶的那天,为了能站上非洲大陆的最高峰看一场壮阔的日出,他们需要在半夜出发,花6个小时爬完最后陡峭的五公里。
出发前,母亲突然心血来潮地提出让五个孩子比赛,第一个登顶会得到奖励,相应的,最后一个登顶也会得到惩罚。
Karl比Louisa年长整整12岁,这样的比赛因为太不公平而毫无意义,可母亲已经决定好的事,没有人能反驳,继父也只是嘱咐带妹妹们的保姆跟得紧一点,有情况随时叫停。
母亲和继父率先出发,Karl难得像个真正的哥哥那样,把弟弟妹妹们聚在一起,说为了安全,也为了没有人会得到惩罚,大家最好一起前进。
他这话就连妹妹们都不会相信,但Karl说的是实情,那段路程实在是太难走,夜里又黑又冷,哪怕是为了他自己,也至少应该先保留体力。
果然,在最后大概半小时的时候,Karl和姐姐开始了冲刺,把他们远远甩在后面,祁尧一直爬得不快,就夹在中间,但好在还有两个妹妹垫底。
天色已然有些泛白,虽然海拔越高风越冷,但比起刚开始登山时,孩子们都适应了许多。然而当哥哥姐姐的身影都消失后,落在后面的Louisa突然大哭起来,保姆怎么都哄不好。山上的海拔有近6000米,尽管知道后面有医护人员,祁尧还是心软又害怕,他转身拉住两个妹妹,答应自己会陪她们一起走到终点,这样就没有人受罚了。
他们一路朝前走,距离母亲插下旗帜定好终点的地方只剩最后几米,三个孩子已经筋疲力尽,尤其是祁尧,中间有一小段路,他甚至是轮番背着两个妹妹向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