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小花(四)
第四十章小花(四)
庆云年间的初雪簌簌落在梦境裂隙边缘,林清越跪坐在龟裂的青石上,掌心的彼岸朱华突然剧烈震颤。
暗红花瓣渗出粘稠的黑雾,那是天鸣消散前最后的魇气,此刻正贪婪吮吸着他滴落的鲜血。
百年来被执念啃噬的伤口再度裂开,殷红血珠坠入花茎,在幽蓝根系间蜿蜒成河。
“该醒了。”他的声音极轻,仿佛担心吓到什么。
整株朱华忽然簌簌发抖。
突然,花瓣剧烈震颤,黑雾如受惊的游蛇般窜入花蕊,露出蜷缩在其中的小小身影。
一个裹着淡红光晕的女婴静静躺着,粉嫩的小脸还带着未干的露珠,睫毛上凝着细碎的魇气星芒。
她的掌心自然蜷起。
林清越呼吸一滞,颤抖的手悬在半空迟迟不敢落下,生怕惊扰了这跨越百年的奇迹。
女婴突然张开小嘴,发出一声清亮的啼哭。
哭声刺破梦境的死寂,彼岸朱华的花瓣在瞬间化作流萤,环绕着她旋转升腾。
林清越再也控制不住,将温热的婴孩小心翼翼地揽入怀中,泪水砸在女婴柔软的发顶。
现实中的富尔镇,更声刚过。
林清越便跨越梦境,来到现实。
怀中的女婴突然攥紧了他的衣袖,仿佛与他相识良久。
彼岸朱华的花瓣化作细碎流光,沿着他浸透梦气的周身转瞬散去。
怀中的小生命正用湿润的眼睛打量着陌生的月光,鼻尖还沾着梦境特有的清冽雾气。
“就是这里了。”他停在王夫子家歪斜的柴门前,门环上的铜铃结着薄霜。
屋内传来夫妇俩压低的争吵,本该安睡的夜晚,却因生不出子嗣的焦虑闹得鸡犬不宁。
林清越指尖拂过门缝,木门“吱呀”一声裂开条缝。
屋内争吵的夫妇听到门口的声音,立即过来查看,一眼瞧见林清越。
见来人白衣胜雪,周身萦绕着微光,分明不是凡俗之人。
夫妇俩愣住:“敢问贵人是?”
“莫问来路。”林清越递过天鸣:“你们夫妻命中无子,若想养育这孩子,每月初七,我会送来银钱,绝不亏待你们。”
妇人颤抖的双手悬在半空,迟迟不敢接过襁褓。
月光顺着林清越的广袖流淌,在女婴粉雕玉琢的脸颊上凝成霜色,孩子忽然睁开眼,漆黑的瞳孔映出她惊愕的面容,随即咧开没牙的小嘴,咯咯笑出了声。
这清脆的声响如重锤,敲碎了妇人最后的迟疑,她猛地将孩子搂进怀中,泪水滴落在婴儿柔软的胎发上。
“菩萨显灵...菩萨显灵啊!”丈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多谢仙长!多谢仙长开恩!”
他粗糙的手掌蹭过妻子颤抖的脊背,夫妻二人相拥而泣。
“仙长究竟是...”妇人哽咽着擡头,却见林清越已转身迈向门槛,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衣摆扫过门框时,沉甸甸的银袋“当啷”坠地。
“护她周全,便是你们与这孩子的缘分。除了衣食无忧,更要教她知书达礼。诗经论语需日日诵读,让她明事理、通古今;琴棋书画也不可荒废,养其心性,修其气韵。”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已化作万千流萤,消散在漫天星辉里,“待她及笄之日,自有人来安排。莫要多问,好生抚养。”
襁褓中突然传来的啼哭,与夫妇俩此起彼伏的啜泣声,在寂静的院落里久久回荡。
仿佛一场美梦。
这是魇精进入俗世的第一世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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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尔镇的晨光映照着王家小院,七岁的天鸣趴在洒满碎金的窗棂前,攥着木炭笔在宣纸上涂涂画画。
王夫人端着热粥过来时,正见女儿鼻尖沾着墨点,活像偷喝墨水的小貍猫。
“又在写你那些怪梦?”妇人笑着用帕子替她擦脸。
天鸣立刻来了精神,踮脚将皱巴巴的纸举到她眼前:“娘你看!今晨我梦见李婶在灶台底下藏了包银锭,还说要等儿子科考时当盘缠!”
王夫人愣了愣,随即刮了刮她的鼻尖:“净说胡话,李婶家哪来这么多银子?”
嘴上虽不信,眼底却满是纵容。
一旁看书的王夫子也笑着摇头,三日前,他确实撞见李婶鬼鬼祟祟往灶台塞东西。
日子就这么在茶香与墨香中流淌。
天鸣的故事越写越厚,从狐仙报恩到书生奇遇,总能逗得镇上老幼围在王家院门前听她白话。
可十二岁生辰那日,她写完的新故事却让父母担忧。
“陈屠户家的账本...怎么会和我梦里一模一样?”天鸣攥着写满账目明细的纸张,指尖微微发抖。
陈屠户家坑骗百姓的事已经被官府查证,算起来,天鸣的梦境倒给衙役搜捕提供了关键线索。
陈家账本中记录着以次充好的肉钱,而这些内容,竟与她昨夜写在故事里的情节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