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黑豆奶奶(二)
第十九章黑豆奶奶(二)
文照嗅到的,是一种湿润土地与植被相融的浓郁味道。
朱蓝山闻言指尖一抖,差点碰翻茶盏:“种地?“
他盯着文照认真的眉眼,想起王天鸣平日十指不沾阳春水,连灶间柴草都嫌脏,此刻竟在梦里侍弄庄稼,荒唐得让人想笑。
“是二柱在种地吗?“他到目光落在床榻的胖子身上,对方短粗的手指依然蜷成握炒勺的姿势,怎么看都不像能耕地的模样。
文照同样忍俊不禁,寻梦生的差事说来简单,偶尔也重要。
毕竟在王天鸣入梦时,只有寻梦生能与之交流,在危急时刻唤醒她。
此刻,天鸣坠入梦境的瞬间,足底触感骤变——
不是预想中的青砖地,而是潮湿的黑土裹着草根,擡眼便是漫无边际的豆田。
豆荚在月光下泛着青白色光泽,叶片上的露水沾湿裙角,凉得她打了个激灵。
她竟然.....没有化身成梦里的谁。
这种情况不多见,倒也发生过,而遇到这种情况,也就说明遇到了非常棘手的事。
天鸣的脸色冷了几分,往常若成为了梦中人,尚能理清梦案缘由。
若是以自己的身份入梦,足以说明梦主的意识微弱,根本不够她感应到的程度....恐怕二柱危险了。
天鸣心头一紧,俯身查看这片豆田,浓郁冲鼻的涩味立即在鼻腔蔓延,呛得她忍不住跑到一边。
但这味道根本躲不过,让她忍不住反胃作呕。
这是谁的豆田?
环顾四周看了一圈,四周并无农舍,也不见半个人影,只有磨盘的吱嘎声,似乎从脚底传来,像老妇人碾磨碎骨的哼唧。
她立即闭上眼,在心底唤起文照——这是占梦官与寻梦生特有的交流方式。
“文照,”她凝结思绪,“立刻去查城郊二十里内,可有种青白色豆荚的地方,田地主人是何身份?”
现实中守在床边的文照脑中嗡鸣一声,心底猛然跳出天鸣的吩咐,少年立即挺直脊背,把天鸣的话复述给朱蓝山:“大人!王梦官问城郊可有无主的豆田,长着青白色豆荚的那种。”
朱蓝山仔细想了片刻,摇摇头:“本县三年前便将荒田全部分耕,未曾听说无主的田地。”
文照原封不动地将话传给天鸣。
梦里的天鸣思忖片刻,疑惑不已,想出去,却跌跌撞撞在田垄间打转,怎么都找不到出口。
每往前三步,豆田便在雾霭中诡异地延展。
如此几回,便急躁了起来,她——竟然出不去这梦。
活像是鬼打墙!
“二柱!二柱!”
天鸣对着茫茫豆海大喊,声音频频撞在凝滞的空气里,忽然,就在她尾音消散的刹那,头顶的月光突然凝成青灰色,整个空间仿佛被定住一般。
天鸣立即闭嘴,谨慎地看向四周,听见自己心跳咚咚。
“磨盘转三转,心事了一半——”沙哑的嗓音从头顶正上方渗下来,“——要想债两清,须拿魂来换……”
王天鸣猛地擡头,吓得一惊。
只见天空上那青灰色的月亮里,竟映出了一个灰头巾老太太的独眼!
那不是月亮!
而是磨盘中心塞豆子的磨眼!
老太太浑浊的瞳孔里正倒映着天鸣发白的脸,“孩子,你怎么进来的?找那个哭哭啼啼的厨子做甚?”
王天鸣擡眼的瞬间,只觉鼻腔里涌进比方才更呛人的梦气!
老太太身上蒸腾的浊气,险些把她呛晕。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靴底碾碎的豆苗迸出黑褐色汁液,竟刹那间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细哨音,惊得她颈后寒毛倒竖。
“磨盘转喽——”老太太的独眼在磨心处裂开,浑浊瞳仁里翻涌着无数细小光斑,正是豆田里此起彼伏的“尖叫”源头。
王天鸣猛地甩头,极力保持清醒,这才发现所有豆苗的叶片都在扭曲变形:宽大的豆叶边缘翻卷成嘴唇形状,叶脉裂开渗出黏液,竟在叶面上拼凑出一张张人脸——有布庄掌柜焦黑的面容,有洗衣婆子青紫色的溺水脸,还有更多陌生的、带着执念残影的面孔,每一张都在无声开合,发出瓷片摩擦般的尖啸。
“他们在求我磨碎执念呢。”老太太咯咯笑着,磨盘边缘渗出黑色浆液,顺着倒悬的磨眼滴落在豆田里,雨点般噼里啪啦打在天鸣的身上,让她避之不及:“姑娘,你闻闻,这股子涩味,不就是活人心里的怕?怕穷、怕病、怕被人瞧不上……”
某株豆苗的“人脸”突然泪流满面,老太太的声音依旧在耳畔响着:“小丫头,他们来求我,我便帮了他们,像我这样好的人真的难见,对不对?我想你能来,也算咱们的一段缘分,说说看,有没有什么奶奶能帮你的?”
王天鸣气得想骂人,但一张嘴就被浊气填塞,胃里翻搅,恶心的不行。
忽然,她看见某片豆叶上浮现出二柱的脸,嘴角还挂着灶台前的傻笑,可眼睛里却爬满蛛网般的裂纹,正随着磨盘转动一点点崩碎。
豆田的尖叫震得她耳朵疼。
此刻天鸣才意识到,这些“人脸”根本不是幻象!
而是被老太太困在执念里的生魂,正借着豆苗的躯体向她求救。
“够了!”王天鸣一声清喝,踏前一步,伸手摘掉二柱那片豆页——老太太的笑声便突然卡住,磨盘转动的吱嘎声也出现裂痕。
“文照!”王天鸣高声一喊,尾音未落,便感觉手腕一紧——不是梦境里的虚浮触感,而是实实在在的温热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