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党国的名义
【他不是还在留恋,也不是心存幻想,真的不是。他以党国的名义起誓。】
方致远用词很小心,他在顾及苏清雉的感受。或者,可能只是出于他本能地对烈士的维护吧……提及钟见杉,他话里回避了所有刺耳的字眼,甚至选择了“接走”这样温暖、又富有美好幻想性的词汇。
苏清雉扯起唇角,他想笑一笑,可是怎么都笑不出来。
眼眶瞬间又红了些,他忍了很久,真的很久很久才忍住没有哭出来。
钟见杉,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明知不该信,却依然选择相信苏清雉,在发现误会他之后,很真诚很真诚地道歉……毫无保留,没有遮掩,有的全部都是真诚。
只有真诚。
可是,这么真诚的钟见杉,以后却再也见不到了。
方致远瞅了他半晌,突然又问:“你不问问守礼兄?”
苏清雉顿了下,他脸色有些白,颤动的瞳孔中透露着慌张。但他还是自欺欺人地摇头,声音压在喉咙里:“不问了,不想知道……”
“好吧。”方致远换了个坐姿,“但我还是想和你分享这个惊天大新闻。我告诉你,守礼兄暴露了,日伪和军统如今都在抓他,他居然也是共党啊……共事了这么久我居然都不知道,啧。”
苏清雉深吸口气,他扭头嫌恶地看一眼方致远,“方致远,你可以闭嘴么?说了我不想知道。”
方致远象征性地闭了会儿嘴,但真的只有一会儿。他很快又继续问:“为什么不想知道?你不想知道他为什么向你开枪?”
“闭嘴闭嘴!”
苏清雉崩溃地吼道,粗噶的声线却毫无威慑力,“方致远你他妈你是不是有病?我说了我不想知道!”
方致远像是被他突然的反应唬住,眨了眨眼,终于还是闭了嘴。
“苦肉计”、“‘旭夫’的同党给了你一枪”、“日本人又相信了你一次”……
苏清雉本已释怀的心绪,却因为他的三言两语,便陷入波谲云诡的浪潮里再无法平静……
可笑,太可笑了。
方致远的话让他死灰般的心脏悄悄复燃。
他居然因为这么轻描淡写的话,又横生出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奢望。他难以接受这种念头,简直毫无尊严,无异是自取其辱。
他疯狂地压抑住那种想法,用激烈的言辞打断方致远的话,也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不要犯贱!如果不是不能动弹,他甚至想伸手给自己一巴掌,不可以这么没出息的。
方致远也是嘴贱,贱得很,把刻薄当成有趣。或者其实他就是单纯的讨厌苏清雉而已,明明在旁人面前也算是含蓄有城府的,一对上苏清雉就要忍不住要犯会儿贱,口无遮拦。如今好不容易见到苏清雉这么落魄的样子,自然要来踩两脚。
他眯眼看了苏清雉半晌,嘴上挂着笑,不是以往精于算计的假笑,看得出他心情真的是很好。
“耀中兄。”方致远又打破沉静,“你不会是因为守礼兄才哭的吧?你们军统就这点肚量?能不能别这么小家子气!你自己想想,日本人都把饭店包围了,耀中兄再厉害,那种情况下,他还能救走两个人?不打你一枪,你怎么自圆其说?日本人能相信你?”
方致远话里带刺,刺到他心脏失衡,刺到他控制不住焦灼的情绪,好像连生气都变成了是他在蛮不讲理。
“你能不能滚啊?我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苏清雉脸涨得通红,“你整天军统军统,我不开心和我是军统有关?你他妈的嘴这么贱,是不是代表你们中共都嘴贱啊?什么事都要上纲上线你是不是有病?”
方致远推了下眼镜,讥笑着回怼:“你不就是军统么?凡事不以大局为重,不就是你们国军的传统么?怎么?许你们‘友军有难不动如山’,还不许我说两句了?”①
苏清雉胸口剧烈的起伏,他多想一拳锤爆方致远的脑袋,割烂他那张臭嘴。
呃啊啊啊啊啊啊好气啊!
他整张脸都变得扭曲,像一头发了怒又找不到切入点的兽,眼睛也红了,目光灼灼地瞪着方致远:“心眼小、目光短浅、对别人的错处耿耿于怀,甚至不是我做的事也非要牵扯到我身上来……难道不是方科长更小家子气更没有格局么?哦,对了,我都忘了,如今我们‘21号’的情报科长已经换人了。”
方致远随即反击:“这有什么,耀中兄总务科长的位子也被人顶替了。”
“关你屁事!”苏清雉眼里像是烧了两团火,“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方致远嗤笑一声,坐在那儿不动:“我不,我就要跟你对着干。”
苏清雉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一口,闭上眼不再看他。
方致远见他这样,竟还颇是悠闲地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又坐回来,捧着茶欣赏苏清雉气到昏厥的脸。
这目光像是毒辣的日头,吐着猩红的火光热腾腾地灼烧着苏清雉的脸。他越想越气,越想越亏,最终不顾身上的伤,挣动了两下,撑着床板艰难地想要爬起来。
方致远嘲弄一声:“呦,还能站起来,看来伤的还不够重。”
苏清雉没理他,左臂蹭着墙面,还未痊愈的枪伤因为外力的挤压瞬间疼痛难忍,可是却怎么也使不上力,好几次都重又跌坐回去。
他叹了口气,咬牙切齿地命令:“扶我一下。”
方致远嗤笑,“说请。”
“你不是来探病的?探病要做什么不知道?要不扶我要不滚蛋!”他原本是连说话都没什么劲的,被方致远气了一下午,精神倒像是好了些。
方致远想了想,似乎确实是那么一回事,他确实是来探病的,只是一见到苏清雉就忍不住要冷嘲热讽几句,好像就一定要把苏清雉气到骂人他才能开心。
“耀中兄都这样了还有力气骂人呢!”方致远嘴上嗤笑着,还是走过去,小心地扶着他的胳膊帮他下床慢慢站稳。
苏清雉懒得理会,他躺了太多天,身体有些僵硬,脚也不怎么听使唤,软绵绵的没有力气,穿个鞋都穿了好久。
好不容易站稳了脚步,他猛地用肩膀把方致远撞开,冷哼一声,然后扶着墙,跨着虚弱绵软的步伐,用了这辈子最骄傲最军统的姿态,慢吞吞往医院诊疗室走。
“娘希皮。”
等苏清雉走到病房门口,方致远才听到他恶狠狠撂下的三个字。
诊疗室里没有人,好在不计前嫌方致远跟着他进去了,他往那儿一座,抬抬下巴指着桌案上放着的电话机,颐指气使道:“帮我连线‘21号’江成德办公室。”
方致远挑眉,“我说耀中兄,你都被卸任了,就省点力气赶快撤离吧,又不是当间谍的料,还折腾什么劲?”
“连!”苏清雉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