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特工的天性
【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钟淮廷却连说梦话都在骗他。】
方致远很快赶到。
他一进门便看见躺在地上面色惨白如纸的钟淮廷,湿透的衣衫把医院的地毯都洇湿了一块。
“他怎么在这里?日伪和军统全都在找他!他怎么敢来医院?”方致远脸色也不太好,他的每一个问题都让苏清雉心惊。
“日伪和军统都在找他?”苏清雉像是大脑缺氧,联想到白天的抓捕行动,“今天连潮生在紫金山那儿要抓的就是他?”
“是。”方致远点头。
“‘21号’怎么知道的他的消息?他不是一向很小心么?在你们党内有内鬼?”苏清雉面色凝重。
“不,他的行踪,是军统那边泄露的……而且,他的这次行动,应该是很早就定下来了,行动科那边几个月前就收到消息了。”方致远边说,边拿出医药箱,开始帮钟淮廷简单处理伤口,他的额上满是细汗。
焦红的皮肉被雨水泡到发白,刀尖划下,更多的血涌出来。
苏清雉忍不住别过脸,强迫自己冷声道:“几个月前就泄露了的消息,他竟然还敢赴约,也真是够可以的,这就是你们中共啊……不是说行踪诡谲难以琢磨么?”
方致远抬头看他一眼,竟破天荒地没有回怼,病房里一时间沉默得令人发慌,只有窗外一刻不停的暴雨,将手术刀割破皮肉的细微声响尽数淹没。
安静下来,被刻意压下的情绪丝丝缕缕地破茧而出,那刀尖一下一下的,像是割在苏清雉身上,他心里密密麻麻地发疼,疼得发痒。他不能接受自己在这场骗局里一败涂地,不能接受自己引以为傲的定力和意志通通不复存在……只要扯上钟淮廷,他苏清雉就会变得像个废物。
所有的坚持和努力都像是笑话,一切都让他难堪至极。
他想,其实他没有哪一刻,是真正清醒着的。只要钟淮廷还在,只要钟淮廷还愿意骗他……他的心绪他的全部情感,还是会义无反顾地为钟淮廷而涌动。
他根本骗不了自己,其实与钟淮廷在雨中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心里还是有期待的,尽管那点期待被更多的戒备和慌乱很好地遮掩了过去。
耳朵里嗡嗡作响,苏清雉背过身,他盯着病房里遮住万物的厚厚的窗帘,用残存的理智压住一切。“我通知到位了,你们中共的事你们自己处理,把他带走,别连累到我。”
钟淮廷伤得很重,还淋了雨发了高烧,其实不抢救是很危险的,好在苏清雉这里有很多药,怎么处理枪伤,方致远也是懂一点的。他想,钟淮廷的情况虽然糟糕但并不致命,在方致远那里,总不至于会死了。
“还想着回去‘21号’做你的总务科长呢?杜仁简都倒了,你还真信江成德会把总务科给你留着?江成德早就想把‘21号’里都换成自己的人,现在的总务科长是他的小舅子。”方致远动作娴熟地将钟淮廷身体里的子弹一一取出来,再仔仔细细地缝合包扎,嘴上自然也没闲着。
“你别误会,我是不想和你们共产党扯上关系。”苏清雉冷着脸,“走之前记得把我这儿整理好,日本人现在会让猎犬闻着血迹找人。”
方致远神情复杂,难得地正色道:“军统到底值得你这么忠诚么?在这个档口,他们居然能把消息透露给日伪,这就是你所谓的信仰?”
苏清雉不说话,死死地板着脸,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破防,怕所有的冷漠和伪装都被击溃。
“你的选择,我也不会多说,只求你不要后悔。”
方致远扶着意识不清的钟淮廷,与他擦肩而过,走到门口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钟淮廷如梦呓般的低喃。
“我没有骗过你……”
钟淮廷在道歉,钟淮廷说想他,钟淮廷念的是他的名字……
沙哑的声线,穿过病房里不断下坠的冷风传过来,在他的世界里轰然炸开。
苏清雉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应,只是站在原地,拳头握得死紧。直到冰凉的房门关上,阻隔了外头的雨幕和光源,苏清雉依然站着。
等高温散去,等情绪平复,他突然想起钟淮廷的身份――
一个训练有素的优秀特工。
这样的人,为了反审讯防泄密,连睡觉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所以,根本不可能会在睡梦中吐露真心……
真是无趣,真是可恶,反反复复的欺骗,更可恶的是他还会反反复复地被触动。
他沉默着翻身上床,用被子将自己整个蒙住,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钟淮廷却连说梦话都在骗他。他曾以为钟淮廷璀璨得像星光,连夜都被照亮,可是,今晚的南京没有星星,也没有光。
只有冰冷连天的雨幕和一室昏沉。
好在,好在苏清雉自己就是特工,所以他最了解的也是特工,而特工的天性,就是不会说梦话。
反正那些伤是死不了人的,他也受过,他的伤还更重,死不了就好。他们只是盟友而已,连战友都不是,他没必要为一个普通的盟友操心太多。
其实钟淮廷只是有些坏,但作为军人,钟淮廷从来都是合格的。所以,苏清雉觉得自己也不该想太多,既然一切都明了了,那他和钟淮廷就只是战时的合作关系而已。钟淮廷能做到的事,他作为国军正统,自然不能被中共的军人比下去,他只能做到比钟淮廷更强。
才不会被人笑话。
只是他整理完情绪还未及实行,西川武便带着“竹机关”的人包围了他的病房。
这次,西川武是有备而来的。
推门出去,苏清雉看到了西川武手上厚厚的一沓信纸,信纸上密密麻麻都是他曾经亲手写下的电文。他轻轻笑了下,形容惨淡。
此时的雨已经停了,天却还是乌蒙蒙的。无力和自嘲在胸中对半燃烧,他看着天上湿漉漉的云卷云舒,他想,没机会了,他终究还是输了,不能为党国争光了。
西川武带人搜了他的家。
其实早在钟淮廷暴露的时候就搜过了,只是这些信纸被苏清雉装好封在了墙里,所以那时候并没有找到。
事情的起因还是昨日“21号”在紫金山的抓捕行动,连潮生没抓到人面子上过不去,便一口咬定是内部有人泄了密。可是整个特工部上下都被他封锁了,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他左思右想,便想到了任务途中在医院见到的苏清雉。
其实这点证据证明不了什么,不过苏清雉如今什么都没了,西川武又从未信任过他,一直以来都想抓住他的把柄,新疑旧惑加在一起,西川武便让人又搜了一遍他和钟淮廷的家。
这一次,就搜出了那些电文。
西川武连带着也得知了淮安之行的始末,诸多疑点一一串联起来,他才痛恨自己发现得太晚,白白折损了大日本帝国那么多的将士。
苏清雉站在病房外的空地上,没有辩驳也没有半分惶恐,他只是安安静静抬起双手,配合着竹机关的特务,让他们给自己戴上镣铐。
西川武怨毒的眼直勾勾盯着他,“苏君没有什么话要说?让我很意外。”
苏清雉嗤笑一声,“我也很意外啊,你就差时刻盯着我了,居然直到今天才发现,还让我在你眼皮底下做了那么多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