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默契与内幕
【很多时候,眼见为实都是骗人的。】
钟淮廷沉吟片刻,“你是要进军统的,往后继续和我见面不方便,今天,是我鲁莽了……”从苏清雉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低沉的声线,“福寿楼你若是想去,可以去,但不是作为接头地点。以后,组织上指派的任务,还是由织女同志代我转达,你们在这间裁缝铺见面就好。”
苏清雉顺着墙沿看了一圈封闭潮湿的隔间,感觉里头更闷了些。
“行,按你说的来。”
其实他还想问钟淮廷究竟是怎么进的中统,可作为周敬水,他和钟淮廷还不熟,在军校的时候关系就很一般。38年远走香港,便更不可能知道钟淮廷曾经在军统所发生的一切,自然也不该好奇这个。
钟淮廷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裁缝铺里的模特,织女每天都会给它换不同的裙装样式,你们经过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橱窗。不管模特身上套的是洋装还是旗袍,只要布料是白色,就说明有危险,这是我给织女定下的信号……一旦看到白色样衣,不论裁缝铺里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回头也不要干涉,装作只是路过,抓紧离开。”
苏清雉愣了愣,脸上血色慢慢褪去,“意思是,如果裁缝铺的联络地点暴露了,也不能实施营救、不能轻举妄动是么?”
“营救的事不归你管,你只需要保证自身的绝对安全,千万不能暴露。”
苏清雉点头,“好,服从组织安排。”
那日的接头行动,苏清雉从头至尾都不在状态,猝不及防的遭遇,导致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心里也是堵得慌。
不过钟淮廷并没点破他的真实身份,他便默认是不知道了,若是能以周敬水的面貌与钟淮廷共事,多少会让他觉得松快一些。
“小袁,谢谢你帮我解围。”苏清雉看着街道上的车水马龙,轻声道着谢。
如果没有袁知乙,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结束这次会面……应该会很煎熬很难堪吧,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谢什么?”袁知乙顿了下,转头小心翼翼道:“是我刚才自作主张让他误会我们关系的事么,耀中哥……你没有生气吧?我只是觉得,你对他有些抵触。”
“放心,我不是生闷气的人,如果真不愿意,在你说的时候就打断你了。”苏清雉对她笑笑,“你做的很好,谢谢。”
“哥……你们,是从前就认识吧?我也见过他的,那时他和你一起,在中央大学礼堂里。”袁知乙斟酌着措辞,“其实我看人一向很准的,三年前我就知道你不是汉奸是我们的英雄。”
苏清雉不明所以,“你还看出什么了?”
袁知乙转向他,表情认真至极,“我还看出来,你们都是在乎对方的,从三年前就是。”
苏清雉脸色微变,“那时候你只见过我们一面,能知道什么?”
袁知乙摇摇头,“哥,很多时候,眼见为实都是骗人的。”她细软的发丝在风中浮动,察觉到苏清雉的心不在焉,便转移了话题,“哥,你还记得我到苏联留学之前,去‘21号’找你的事儿吗?”
苏清雉仔细想了想,似乎是有了些印象,“记得。”
“其实那时候,我是想去问问你的意见,我也知道很唐突,但是,我在南京没有什么信任的朋友。”袁知乙仰起脸,迎着风释然一笑,“对了,认识这么久,耀中哥,你还不知道吧?我不是南京人,我是为了逃婚才来的南京,因为我母亲是南京人。我的父亲呢曾是地方军阀,他快六十岁才有了我,我两岁的时候他就去世了……我是跟着我的二哥长大的。
“印象里,我的母亲和二哥关系非常好,小时候我一直不懂,我还以为二哥才是我的父亲。后来才知道,他们的关系,在世人眼里,是不伦的。
“不过,我理解我的母亲,她比我的二哥都还要小五岁。虽然她没说过,但我知道,他们是相爱的,从他们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我也从府里下人们口中得知,在母亲出嫁之前,她和我二哥才是一对,是父亲强娶了她……可是,我母亲是个很传统的女人,她害怕流言,一辈子都在固执地守着封建礼法、克制着自己的感情,与二哥日日相见却不能相守。
“直到六年前,得到我二哥牺牲的消息,她才终于承认了,也后悔了。可是没有用,我二哥已经不在了。”
天光渐暗,南京各处慢慢亮起了灯盏,苏清雉忍不住侧目,看到她的发丝软软的,贴在脸上。
她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还是那般恬淡温柔,苏清雉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没认识过她。
曾想过什么样的家庭才能教出袁知乙这样坚强自立的女孩,没想到从她口中说出的故事,竟满满都是男尊女卑愚忠愚孝的封建槽粕。
“怎么了?”察觉到粘在自己脸上的目光,袁知乙偏头,颇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耀中哥,你不会也觉得我离经叛道吧?我还劝过我母亲,我说她该和二哥在一起的,二哥为了她一生未娶,可是她打了我,那是她第一次打我。我不怪她,我只是为她惋惜,我甚至不知道她和二哥的那些过往,我只觉得,两情相悦的人,不该被世俗禁锢。”
苏清雉被她说得笑起来,“小袁同志,你简直是胆大包天!这话你在别人面前说过么?”
袁知乙闻言,大概是想起什么,忍不住皱眉,“给我大哥说过,他骂我不要脸,还逼着我嫁人,我就跑来南京了。我找你那次,是因为他又找到我了,还是不死心地想抓我回去嫁人……我就逃去了苏联,现在,他管不了我了。”
苏清雉见她这样,便也忍不住哈哈哈地笑,“小袁同志,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现在,我终于相信你是真的不到二十岁了。你看你以前,整天板着个脸,我还以为你比我都大呢。”
少年老成的小袁同志终于极难得地红了脸,展露出些孩子气,“哥,我已经二十一岁了。”
“行行行,我的错,小袁同学已经二十一啦。”
小袁同志咬咬牙,“哥,我明知道我的意思,我是想告诉你……”
“告诉我珍惜眼前人嘛,我知道的。”
苏清雉打断她,也接受了她的好意,小袁同志果然连规劝别人的方式都很温柔。
只是,她劝错了方向。
她母亲与她的二哥也许是有情人的遗憾与错过,但苏清雉和钟淮廷不是,他们连朋友都不算。
只能算战友。
袁知乙顿了顿,自觉无趣,便也不再说了。
苏清雉看她一眼,不确定道:“你生气了?”
“我哪儿那么容易生气。”袁知乙无奈,“我只是觉得,哥你这么抵触钟先生,对我们以后的工作会不会有影响。”
“谁抵触他了?”苏清雉反驳,“我根本就不在乎他,一个普通同志有什么好抵触的。”
袁知乙点头,“那个姚曳同志也是,挺不好相处的,工作还没开始,我就已经在担心了。”
苏清雉叹口气,同意道:“那个姚曳,是还挺凶的。”
他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有些人分明没见过多少次,却默契得像是认识了许多年,袁知乙就是这样让人舒心的存在,和她聊起天来如沐春风。等走到文坊西街的一处转角时,苏清雉无意识放慢脚步,他察觉到他们被人跟踪了。
“小袁,你听我说,有人在跟踪我们,我不确定是哪一方的人,你先回去等我,一小时后我还没回去的话,你就去通知钟先生。”他头也不回,边走边沉声嘱咐袁知乙。
袁知乙也警觉起来,“对方人多吗?”
“放心,应该只有一个人,我能对付得了……只是不知道怎么盯上的我们。”